記憶中,那女子柔弱纖細姿影,欲語還止生嫩羞怯地情態,多日來仍盤桓心底,不住低迴。
「這個多少錢啊?」站在賣場裡,正翻檢著一包包打著「大特價」的生鮮魷魚,盤算著能省下多少銀兩時,耳畔倏忽傳來遊絲般帶著輕微沙啞的女聲問道;抬起頭,是張蒼白陌生的面孔,我本能的禮貌微笑,告訴她經過一番算計:「大約一條25元左右。」見我一臉和善,她稍稍湊近,簡單閒聊幾句有關煮食魷魚的方法等等,隨即又各自星散於往往來來的人潮裡。
「啊!又遇見你了…」轉了一圈,不意又在暖馨的麵包香裡相逢,她顯然是高興的,像個孩子似的走來輕輕握了握我的手,轉瞬又幾分羞赧的放開,「妳看!這盒鳳梨酥好便宜喔!」她說。我笑答:「妳可以買一盒呀!」「可是…我只有一個人,吃不完哩!」她微微皺了皺眉地說。邊談著話,我倒細細端詳起她,眼前這名陌生的女子,瘦筋筋骨嶙嶙,一副弱不勝衣貌,遂誠摯的說:「沒關係,看你長得這麼瘦,多吃點無妨!」只見她神色一凝,悠悠地說起,她有病又單身,一個人自香港來台灣工作…等等。直覺她是寂寞的,很想找人說說話,遂也耐著心旁聽;又覷著她品味典雅的個人穿著,忍不住讚美:「嘿,我很喜歡你今天的衣著打扮,給人一種月光溫柔的感覺。聞言,她開心羞赧的笑了,並且執意買盒糖糕請我。「別,別,別,我這是真心讚美!」
這看來約末四十出頭的女子,在應對上的生澀與稚嫩,惹人憐惜,我開始擔心,以她這般單純模樣,如何在冷漠險惡的人世裡安身?幾次,想著該繼續未竟的賣場「尋寶」,然她卻也幾度忙找話題續續地說,於是如斯往復,我「忽地」就幾乎窺見明白了那女子在台灣的大半生活;原來,她是名任教各大學社團與文教團體的古箏老師,來台灣之前曾駐留新加坡工作多年,胃部有嚴重的發炎現象,目前一個人住在租來的公寓裡…,她這樣叨叨赤裸的訴說著自己,反使我有著「非禮勿聽」的羞愧與不安;一個人究竟遭遇了怎樣的空虛與寂寞,方才這樣急急的同初次相遇的陌生人,毫不保留的絮絮傾吐?念及此,不禁使我惻惻難安地感傷了起來。
未久,一時語塞,她尷尬地朝我笑了笑;恰巧此時外子與同行的友人走來,我禮貌的介紹兩方認識,一番寒暄招呼後,那女子訕訕默默地離開了,我以目光傳達了善意,朝她淡淡微笑。心想:「是否該留下對方的聯絡方式,日後或可約她出來吃吃飯,聊聊天什麼的…」,正上下思忖著,並與體貼前來接過我手中麵包的外子討論:「我覺得她似乎很需要朋友…是不是…」,然當再次回過神來欲尋伊人時,那女子竟雲深不知處的消隱於茫茫人叢中。我開始莫明心焦「怎麼辦?」,彷彿尋找著一位失散多年的姊妹,外子也幫著我,賣場裡幾回逡巡…,兩個樓層的賣場,一霎裡竟感覺蕭疏闊落,如迢迢星河茫茫宇宙;那女子,翩然消失了。
「也許,她先結帳離開了。」外子安慰著說。理不清悵然滋味,竟使我立在賣場大廳出口處,呆呆痴望。一絲絲愧憾:「該主動些的,她病了,又一人隻身外地…」。
這些天,那女子,總讓我惆悵牽掛著。
悵憾/潘琇瑩
- 2008-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