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個好女孩/天行

  • 2008-11-28
 (續昨)他的感覺,倒與我差不多,只不過我不便說出來罷。我帶了皮包問他:
 「我們到那裏去?」
 「吃飯。」他簡單的答。
 沒想到他會把我帶到那麼華貴的地方去。到了那邊,晚飯時間還沒有開始,我們先喝咖啡聊天。他說了關於他自己很多的事情給我聽,本來一些童年、少年時代的故事,不會引起我的注意,但是他實在說得很幽默很風趣,也就使我聽得津津有味。我忽然想,誰家的女孩要是嫁給他,倒也是很幸福的。他長得相當好看,鼻子很挺。我記得媽在世的時候,一直說家均的鼻樑上有個「節」,我卻不覺得有甚麼不好。又有人說男人最重要的是儀表,那麼趙俊的風度也不錯,不會讓人覺得隔闔。到吃飯的時候,我們已經相當熟絡了。他問我很多,我也一一回答,一頓飯吃得很熱鬧。
 我問他:「為甚麼請我到夜總會來?」
 「我自己也好久沒來了。」他笑笑說。
 「這地方很花錢。」我說:「叫人肉痛,如果請的是女朋友,還說得過去。」我笑了。
 「人不可以這樣勢利。」他笑,「請好朋友,更值得。」
 「咦,你這論調,很新鮮。」
 「愛人會變心,朋友不會變。」他一本正經的說。
 我聽了既好奇又好笑,「那你是一輩子不談戀愛的了?」我問他。
 「不見得,」他溫柔的說:「談戀愛要認清對象。」
 他好像言中有物,我不明白。
 「你是甚麼意思呢,趙先生?」我再問。
 「你沒聽出來?」他的眼光帶著幾許憐惜。
 我更加在心裏起了疑團。
 「陪我跳個舞好嗎?」他微笑的問。
 趙俊的舞也跳得不錯,開頭的時候他很禮貌,後來他稍微把我擁得緊一點,我見他並沒有過份,也裝得大方一點。
 「家均……」他說:「在倫敦有很多女朋友。」
 我先是一怔,然後看他的臉,「啊!是真的?」我笑問。
 「你對他真是信任。」趙俊說:「這令我妒忌,我這一輩子,就沒碰到過像你這樣好的女孩子。」
 我看著他的眼睛,不像在開玩笑。
 「當家均告訴我,有一個女孩子對他這樣的死心塌地,我還不相信,如今親眼看見了,只好佩服他。」
 「你們還說了些什麼?」
 「沒有甚麼。其實我與他並不太接近,因為我們性格不一樣,但是同學之中只有我一人回來,所以他託我來看你。」趙俊說。
 我覺得他有話要說,我聽得很仔細。
 「他的交際手腕很好,不愁寂寞,每週週末都有女朋友陪著,然後……」
 「趙先生。」我問:「既然你們倆不接近,你又怎麼知道他每個週末都有女孩子陪他?」
 「君儀」,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我與他住同房,我說的不接近,是指感情,不是身體。」
 「你為什麼在我面前說他壞話?」我不悅,不肯再把舞跳下去。
 他隨我返回桌子坐下,沉默了半刻。
 「君儀,這三年來,我再清楚家均沒有了。坦白的說,他對你的感情很特別,他認為家裏有一個女孩子對他死心塌地,只是值得炫耀,可是他並不愛你。」
 我臉上變了色,連話都講不出來,我沒料到這文質彬彬的客人會在忽然之間說出這種話來。
 「你還是不相信吧?」他問。
 我「忽」地站起來,預備離開這間夜總會,但是他把我拉住了。
 「君儀,你坐下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我緩緩的坐下來,我到底廿五歲了,會節制自己。
 他自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
 「君儀,家均叫我帶來的,不是那條項鍊,而是這個,你看吧。」
 我接過信封。這是什麼?我的手有點顫抖。信封裏是一張硬卡,上面印著銀色的字,這是一張結婚請帖。我恐懼的看看趙俊,趙俊低聲的說:
 「家均結婚了,他娶了當地一間餐館老板的女兒。他叫我來看你,送給你這張請帖。」
 我的心像忽然之間停止跳動一樣,我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事實。家均欺騙了我,不錯,請帖上清楚地印著他的名字。
 「我見到了你,我實在說不出口,君儀,你是這樣好的一個女孩子,這不是你的錯。該死,我竟會拿出了那條項鍊,那是我留著送給親戚的。」
 我的眼淚忍不住直淌而下,我也不知道是傷心還是徬徨,我呆呆的坐著。
 「但是你一點也不知道,你對家均,還是那麼信任。我實在忍不住了,於是我請你吃飯,我非告訴你不可。君儀,你現在知道了吧,為甚麼我會來看你,為甚麼我要說那麼多話?」
 他取出手絹,給我擦眼淚。
 家均,我心裏只有一件事,竟會這樣的對我!
 「我送你回去吧。」他揚手叫侍者付賬。
 在計程車裏,我也一直流淚,我真希望這一切是假的,我情願什麼都不知道,家均如果肯一直騙我下去,我也不介意。但是不要破壞我的夢,我唯一的希望是等家均回來!
 趙俊又低低的說:「他不會回來了,我很早便認識你,他常常把你的信給我看。你很思念他,我看得出,你有很好的愛。但是我卑視他,因為他不懂得感情。也許這是我答應來看你的原因,我想見見你。」
 車子到了家,我緩緩的下車,走上樓去。
 「我替你開門,」他說:「把鎖匙給我。」
 我把整個皮包遞給他,他找到了鎖匙,開了門,再開亮了燈,把我扶著坐在沙發上,倒了一杯水給我。
 他問我:「我有沒有說得太多?」
 我搖搖頭,忽然之間又哭了,我用他的手絹掩著臉。
 「來來,把眼淚全哭掉,然後就永遠不要哭了。」他溫柔的說。
 我不出聲。我知道他的好意,但是我怎麼哭得出來。
 「我知道你傷心,但是你想想,這值得嗎?你在這裏痛哭,家均又不會知道,何苦呢?」
 我終於擦乾了眼淚,低下頭坐在那裏。
 「我相信你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孩子,你不要讓我失望。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為的是生活,生活包括很多,不止是一個男人,君儀,你聽懂了嗎?」
 「我懂,」我嗚咽的說:「但是這種話,我也會講出來安慰別人,要自己做到,實在太困難了。」
 「我明白,我明白。」他站起來,踱了開去,「如果你認為可以的話,我願意陪你,兩個人一齊去忘記一件事,總比較容易。」
 我心裏苦澀,「你一定覺得我很可憐吧?」我低聲問。
 「沒有,我為什麼要可憐你?我只是替你不值。」
 他的話講得很明顯,他又是一個很好的人,但是我現在的心情……。
 「我會在這裏找到一份工作,我們還是好朋友,是不是?」他的微笑,一片寧靜。
 我呆呆的看著他,我好像見到一絲生機。
 「君儀,你好好的睡一覺,把這件事完全忘掉,明天一早,我會來看你,我們到郊外走走,離家多年,都忘了,你得陪我走走,我們養足精神才出發,你要聽我的話。」
 我還是低著頭。
 「世界末日可沒有到,要不相信,你看好了,明天的陽光一定比今天更好。」他拍拍我的肩,「我回去了,記住我的話。」
 我替他開門,「謝謝你。」我說。
 「謝,嘿,認識你才兩天,你已經說了多少聲謝了。這是應該的,記得,明天一早。」
 他走了。我回到房間,倒在床上。忽然之間,我的心裏好過多了。是的,我失去了家均,但是仔細一想,從開始到現在,我又何嘗得到過他?單方面的感情,如何能算感情?
 也許趙俊說得對,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我擦乾了眼淚,明天,我想,我一早就要起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