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煙繞著杯口緩緩上升…上升……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
憧憬已渺 夢兒已殘
小船啊小船
不復昔日的光輝燦爛
…………
輕輕啜口茶……太濃了些。苦澀的滋味就像這首歌，聽著聽著便滿眶止不住奔流成汪洋大河。
「曉丹，妳相信人間真有一種從前生到今世的緣？」
「妳是說『宿緣』？」
「嗯！以前搞不懂夫妻為什麼叫冤家，現在才明白，原來是前生認定的……很妙吧？」
「我的大小姐，別在那兒說神話了，若照妳說的，像我這種人趁早當尼姑算了，等到老也碰不著前世那個冤家，那才叫冤呢！」
「喂，妳有點兒情調好不好？」玉文瞪著那雙汪汪的杏眼。
「情調？哦｜密斯特羅！」
「去妳的！」玉文飛紅了臉，啐一聲，逕自走了。
萬萬沒料到韱細、慧敏如她，竟錯認情緣。傷得那麼深、那麼重。
桌上擱著芹姨寄來的限時信。深秋到初春，蟄伏了一個嚴冬，終於還是來了。
灰黑灰黑的天是噩夢的背景……那天的基隆下著斜斜的雨，海風像把利刃直刮進骨子裏。一顆顫抖的心……是澈骨的寒！警員的詢問聲被洶湧的波濤吞噬了，他伸手拉開白布，映入眼簾是玉文那張浮腫、紫黑的臉。
腦門像是被重重的一擊，昏昏沈沈中，祇記得玉文沒命的狂奔，四周是荒荒大漠，風吹得她一頭如雲的髮翻起在空中，像一張撤落的大網……
不知道許偉平怎麼把我弄回家，也不曉得在床上躺多久。時間彷彿靜止了。
那首歌！那首玉文最愛的歌，日日夜夜在腦海中唱著，……
經過風暴 涉過險灘
盛滿時光 載滿苦難
…………
「曉丹，我上山去看過芹姨了。」
「嗯？」
「妳真是沒心肝，玉文走了，芹姨怎麼辦？妳想過沒？我知道妳難過！芹姨呢？」許偉平狠狠的瞪著我。
舊來流水知何處？斷腸何必更殘陽。
淚水簌簌落下……是讓玉文對愛情的那份傻氣的執著駭呆了嗎？竟不曾想過芹姨，枉她白疼一場。
「她……」
「她不肯下山，一句話也沒說。玉文停在殯儀館，大夥都沒輒了。」
「不要！不要讓她下山。」我跳下床，拉著許偉平大叫。
「曉丹，總要見一面才好……」
「不要！」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情何以堪？
玉文那張變形的臉，深深擭助我。雖然許偉平罵我不近人情，仍是堅持不讓芹姨見她。拿出我們準備結婚用的積蓄，火葬了玉文。
寥寥幾個朋友，佇立在晚秋的墓場。紙灰飛揚，朔野風大……
「為什麼不告訴羅德？」燕玲哽咽著。
「曉丹，不必對他仁慈，就是要他愧疚一輩子！」美琪緊緊咬著牙關，話似乎從鼻孔說出來。
「他遲早會知道，同學們陸陸續續出去了。」
「傻玉文……」燕玲又哭起來。
甩甩頭，想抖落他們的聲音。
羅德跟陳秀芳結婚那天，玉文慘白著臉，僵硬的語調。
「不要罵他，他有權利選擇。」
「選擇？他根本是見利忘義！為了陳秀芳的綠卡……」
「不許這樣說他！」
「什麼時候了，妳還在騙自己說他愛的是妳。妳永遠扮演一個弱者，妳懦弱！真該一頭去撞死！」
「我是無能！我不敢去爭！我該死……」她瘋了般狂叫道。「一個私生子，一個說不出父親是誰的人，你讓她拿什麼去爭？」
人生有情淚沾臆……好姊妹，在這靜謐的墓園中，風雨晨昏，羈魂有伴，當不孤寂。
車窗外，草莓園的銀色膠帶在落日中閃亮著。退去的人潮使這廣闊田野頓時冷清。
站牌上寫著「淋漓坪」，馬拉邦山入口處。
芹姨在半山腰的小屋裏……許偉平每次上山，祇帶回一句話：「老樣子！」
老樣子？由何時算起？是玉文還在時的樣子嗎？
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初春時分，山上空氣稍嫌冷冽。放眼盡是翠綠一片，生命的氣息化在甜膩的空氣中。夕陽斜過山頭，風更大些……蜿蜒的山徑，偶有飛馳的摩托車呼嘯而過，仍復沈寂。
「小姐，上山哪？」一輛搬運車慢下來，我對他點點頭。
「天晚了，搭便車嗎？」那位大叔好心的問。
「不了，謝謝！」
「沒關係，反正我空著車，一個女孩走夜路不好。」
「真的不用。馬上到了，就在學校後面。」道聲謝。看他加足馬力，上山去了。
腳步卻沈重起來……見了芹姨說些什麼？
暮色滄茫，昏黃的路燈投下淡淡光暈。夾道的竹林，細細瘦瘦立在風中，沙沙價響著。
又是疏煙淡月，子規聲斷。遠處稀疏的房舍露出點點星火，每盞燈下的溫馨，不正是離鄉遊子的想望？是午夜溫柔的夢境……教人沾襟的夢。
「芹姨！」
「孩子，累了吧？」她接過手中的旅行袋。「吃飯了，有妳愛喝的葡萄酒。」
緊緊扣住她的手，怎麼會？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曉丹，來！」她拉我進屋。「不許哭！」
伸手去撫她斑白的頭髮。幽幽一雙大眼，深陷的臉頰襯著直挺的鼻樑……怎麼就這樣單薄呢？一陣痛惜，澎湃的心是錢塘浪潮，翻眼而出成決堤黃河水，一發不可收。
她絞了把手巾遞過來，始終平平靜靜。我寧願她哭……真的，會感覺真實一點。
後不如今今非昔，兩無言……懷此恨，寄殘醉。
「曉丹，這是一個劫數……或者妳要說，這是中國人一向的宿命觀……」
「哈……哈……」（待續）
水遠山長處處同／壬 癸
- 2008-12-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