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樂事
快樂是波浪狀的。不然何以要手舞足蹈、前仆後仰？眉飛色舞、心花怒放，也都有著波浪的線條。
大我的快樂我一如你，但請寬宥我私下尚藏有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我之樂。小我之樂？循名責實起來，就是無關經世治用且版權所有的小女子的快樂，真正讓我對「樂不可支」四字，由理論到實踐的，就是這種。
所以，有一種浪名叫「瘋狗浪」。
午覺醒來，為陽光而出門。和一張圖案色調質地都充份來電的包裝紙，逢遇在禮品店粉裝玉琢的一個轉角，結賬時再順便帶枝手順慣用的DR細字針筆，回家一起擺在捻亮的檯燈下，就著音樂品味端詳，那兒，美麗的心情與纖巧的詩句都呼之欲出，而我本身已然成為波浪，與幽祕深海裏游動著的各色草花，共同搖擺出一種默契天成的律動。
上課前，教材、心情都似弓已上弦，卻因學生被挪借他用，剎那間弦撤弓收。日子如橫放的一把梯，形式固定、框框相連，是我慣自己在框內足不成步橫衝直撞，反倒嫌怪起梯子的侷迫。
如今，直巷裏迎面來人那樣分明的與一段多出來的時光相遇，四目交看片刻後，如浪的快樂便襲湧而至，因為我是一個秩序中極無秩序，而又右腦遠比左腦發達的人。
端杯咖啡走到校園的一角，快滿溢潑濺的是心底笑意，陽光纖濃剛好，葉子是帶水的青，我的情緒與思考此刻成份各半，正在哲學與文學之間做些抉擇，板車還在樹下，去年的蝴蝶尋得著前時路嗎？木棉花落的時候，青草地上朵朵橙艷，像塊南洋風情的印花布。生命這般靜好啊！而我什麼家也當不成，只會慣壞了自己。
一段不該你有而有的時光，份外得趣。
一個不該你有而有的人，或許福禍相參。
整場生命，容不容一段平日忽得？
二、喜事
藍灰色調大花洋裝，是鬱金香裙款，再登上有跟包頭鞋，我想，不失禮了吧這下。
同事們交口稱贊，一問是去當媒人，便紛紛改口相嫌：沒化粧、服色太老、不夠妖艷……，個個都是正記標誌的雙重標準，我點點自己的左唇上邊說：這裏要不要來顆黑痣？
到男方家等出發，但見人來人往卻無一人相識。新郎是我學生，與女友相戀多年。現成媒人多半請家族中命好懂禮的長輩，想來我那新郎學生請定我這學習動機不強的外人當媒婆，在這傳統保守的家庭裏鐵定鬧過一場小小的革命。
上車前，我手在皮包內摸索，一對彈珠大小足以亂真的珍珠耳環是我添點風華的撒手 ，不料摳破內裏，也只找到一只而已，捧著大紅禮盒中黃澄澄的龍鳳對鐲、貓熊金鍊、雕花金戒，我正式承認自己太不妖艷。
在女方家等候，又見人來人往仍無一人相識。我坐在角落嗑瓜子，耿耿於懷於未戴耳環。然而戴齊了耳環就能成為稱職的媒人嗎？
新郎學生走到我面前，蹲跪著問我袖扣的事，他低頭調弄袖扣的側臉，有些孩子般的稚氣，很像十五歲時的他。那時，他是班上一個安靜的學生，常炯炯亮著清澈的眸光，考試後，我收過他偷偷遞來的紙條上寫著：老師，班上有人作弊。戀人爭執的時候，女孩哭問愛不愛她，他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的咆哮：妳去問老師！
我給過他許多信任及欣賞吧？雖然細節我不太記得清。但我確信，他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為我安排一個聲聞過情的重位，是在報師恩。
我決定讓另一個我由體內逐漸甦醒。霍地站起來，笑盈盈將荷葉水果盤端送到每位客人面前，並開始穿梭廚房客廳樓上樓下。我並不真正明白媒人該做的事，但笑臉殷勤不會嫌多也永不有錯吧！
我在回報學生對我的一番心意。
人生幾度秋涼，能暖和人心的永遠是人心。
和女方一群妗嬸肉搏相撲一場，才搶到煮甜茶的工作。牆上一口陽光的方窗，攀蔓青綠的黃金葛，我站在窗光葉影間，將細砂糖慢慢倒入茶水，氤氳的熱氣不久便升冒清甜的茶香，我想，幸福就是這樣的風味。
手捧新娘的肘進客廳。紅娘的嬌俏，此生是學不像了，清清嗓門，學彩旦丑婆登場那聲拔尖吆喝：
「新娘來奉茶囉！」
神案的蓮花燈已亮起。祭祖的煙香裊繞。角落堆一牆粉紅喜餅。聘禮在桌上疊一座紅丘陵。新娘蓮步輕移。丈母娘旗袍襟上一對華貴的描金鳳。滿屋的人。每個人都帶笑臉。灼灼其華宜室宜家。鸞鳳和鳴笙簫鼓之。叔公請用茶。大伯請用茶。喜事中何人不相識啊！
回到家，在樓梯撿到掉落的圓珠耳環，掌心中掂一掂，發現它一點也不重要。
三、鳥事
女兒的老師做科學實驗，要每人帶一對鳥回家扶養。
女兒背上駝書包、頸後掛帽子，一手提袋水壺、一手拎大鳥籠、揮汗如雨，其喜孜孜地奔回家，活像陪公子進京趕考的傻書僮。
籠裏一對大骨架鳥禽，羽翼未豐顯得襤褸邋遢，頭頸光禿足爪粗大，睜大的眼睛時露桀騖凶光，很像涉世未深、尚未嗜好屍肉的比較清純的禿鷹，也似江湖殺手的幼年。
那裏是玲瓏可愛的小小鳥？是雞，而且是醜陋的火雞。我和鄰居們會診片刻，便做出一致的研判。
女兒牆頭草隨風倒，略作爭執之後，便用力拍自己的腦袋說：「啊！是雞啊！我記錯了！」
外子下班歸來，推開大門看見懸掛著的鳥籠及籠內，一句「掛這麼高，不怕會暈『雞』啊」，更確定了我明智的判決。
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我們興沖沖為鳥籠大掃除，想它們身為雞，必然飛不高跑不快，一個大意輕心，有隻雞便一溜煙鑽出籠外了，外子直撲、包抄、刁手、虎步，很是武林高手，但見那雞跳上花塢，再身形一掠便躍上圍牆，然後將牆頭當做飛機跑道，疾走數尺，便飛向天空啦！
一家三口齊張口望天，眼光好久都收不回，女兒撿起地上的一根羽毛，說要綁在鉛筆桿頭做紀念。
老師很快就補送一隻，它叫———錦鶉。
女兒一進門便察巡鳥兒生蛋了沒，而我因為右腦比左腦發達，常忘記鳥兒的存在，於是買飼料、餵食、添水、清洗的工作，便由外子有勞有怨地一肩擔起了。
小學運動會將近，女兒央我樂捐獎品，我慷慨允諾，立刻抽出白蘭香皂半打裝一盒，女兒不動聲色，與她簡單的性情極其有違。當我包裝香皂時，女兒在一旁不停暗示：某某捐史努比文具一組、某某捐一千元……。
外子餵鳥完畢，髒著手適巧經過，毫不遲疑斬釘截鐵的表示：
「我捐兩隻鳥！」
四、閒事
家附近常有新開張的店，食品、泡沫紅茶、嘉義雞肉飯……，每一家我都必定光顧。社會變遷過速，起落有無令人目眩，好多店我都看著它們起高樓、宴賓客後，便樓塌了，有些甚至來不及去第二次，所以，我的凡新必臨，是在說「我已盡力」，對商家，也對改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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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嘆市面上的卡片不合人意，待買到精緻雅麗的卡片，又因為選不到友情品質可堪匹配的人選，而將卡片深鎖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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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札特、蕭邦我全不熟，五線譜從來就認不清楚，但我熱愛音樂，用自己的方式愛。
我會對別人說：「清晨宜聽鋼琴，別有一種喜悅的清醒；午後就聽排苗，像個清寧裕闊的貴族；讓口琴的抖顫悲情，加深暮雲短而美的憂傷；還有那月下聽簫，空谷任笛。
二十四小時的音樂網，是我生活的背景音樂。
獨自一人開車，車內播放哀轉纏綿的流行歌，山啊樹啊全飛逝而去，天邊幾朵流散的雲，感覺車內有個很有往事的女主角，正在拍攝一支自己的ＭＴＶ。
上街辦完事、銀行領妥錢、家庭掃除一新、燙完一堆衣服或女兒月考完畢，我都會一杯飲料、一些音樂，重重犒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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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事就像個風雅的閒人，不構成壓力，親和力極強，終其生一事無成，只造就了自己的風格。
生活故事／壬癸
- 2009-01-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