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末，淡水設置了港口，船隻也逐漸多了起來。
為了權威的擴張，英國人承租了風化、褪色而斑剝的紅毛城，經過重新粉刷後，台灣島嶼上第一座英國領事館就在面向海的山丘上誕生了，許多官商開始在淡水穿梭往來，紅毛城也因此再一次熱絡起來。
百年之後，西班牙人走了，荷蘭人走了，清朝的官員也走了，日本人也走了，我們走進了淡水，走進了歷史的蒼茫。
記憶是綿延的歲月，隨著年齡的攀升而濃密。
當這些無法以任何語言詮釋的記憶，在一個你可以掌握的午後，縱容自己漫步於曾經蹀踱過的小鎮，你會發現之前囤積的悲歡，如淡水河的波浪拍擊碼頭的堤岸，陳年往事竟然那麼容易隨起伏的波浪而被釋放，而在涼颼颼的風中，輕鬆的心情如無憂無慮的水鳥，斜過舟船捲起的波浪，斜斜飛進了滯留於腦海中的十九世紀之記憶深處。
久遠的歲月中，淡水紅毛城古樸的景觀卻那麼親切。
十九世紀，離我們不會很遠。
淡水的街道顯得有點瘦小與冷寂。
英國水手哈金、馬修、莫克搭乘著卡提薩克號來到了淡水後，很快融入了這裡的生活，而離鄉背井的他們，在這裡過著富裕的生活，雖然生活沒有憂慮，卻顯得有些落寞，因為飄洋過海之後，他們想要的竟然無法在這座小鎮獵取，一如遠離了叢林的獅子一般，在緊縮了狂妄的野性之後，必須過著極為簡樸與沒有太多衝動的生活。
那年夏天的淡水，黃昏讓小鎮的樸實更為淳美。水手哈金、馬修、莫克三人坐在離碼頭不遠的酒吧外的草地上，喝著冰涼的啤酒，耳際傳來的是陣陣蟬嘶。
有了一點酒意的哈金，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懷想遠去了又近了的歲月，很容易想起了讓淡水在歲月煙流中繁華的馬偕先生。馬偕的身影似乎從路的那頭走過來。年輕的馬偕選擇了淡水砲台埔的小山丘興建校舍，讓那個年代的歲月古典而細膩起來；學校建成後，為了感念家鄉安大略省牛津郡居民們的捐助，讓他有機會遠渡重洋到台灣來，於是，把學校命名為理學堂大書院，後人稱之為牛津學堂。
我來到了淡水，留下了什麼？
巴金如此想著。馬修、莫克沉默無語地望著遠方。
酒吧裡聚集著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水手貨商人。突然，傳出了一陣聲響，一群人調戲著一位年輕的女服務生，而引發了一陣騷動。莫克尾隨馬修衝進了酒吧，在混亂的人群中，推開了荷蘭的水手，左臉卻挨了一拳；而馬修則嘀嘀咕咕的指謫西班牙商人的輕薄，不應該縱容那位荷蘭水手在這裡放肆，破壞了黃昏的美景與柔美的氣氛。
慵懶地躺在草地上喝著啤酒的巴金，此時也往酒吧的方向走了過來。一位法國水手擋住了巴金的去路，不讓巴金進入酒吧，而有點醉意的巴金，一拳網髮國水手的臉頰揮了過去，兩人扭打成一團………
之後，他們被關進了紅毛城地牢！只有年輕的女服務生仍然那麼殷勤地到地牢來探望他們，對於這三位來自異國的水手，淪落至階下囚的厄運，她始終感覺道歉久與難安。
她臉上的笑容，讓水手哈金、馬修、莫克感到異鄉的暖意。
二
在紅毛城溜躂。太多的驚喜，讓她忐忑不安，思維很容易被推回十七世紀初期的歲月，一群西班牙人遠離的家園，帶著親友的祝福或牽掛，踏過浪的洶湧，陸續在淡水登陸，在淡水河口邊的山丘上興建聖多明哥城，也開始在淡水過著飄泊的生活。
城池，讓他們繼續住了下來。然而，強悍的荷蘭人自淡水登陸後，西班牙人被趕走了，荷蘭人為了展現不可挑戰之權勢，在西班牙人興建的聖多明哥城附近，興建了聖安東尼堡。城與堡的差異何在？紅毛城在這段烽火歲月裡，曾經忍多少滄桑？
由於語言的隔閡，水手哈金、馬修、莫克三人只能以臉上的微笑或落寞，詮釋悲歡的心情，至於什麼時候回家，在放封院的莫克，望著遠方，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妻兒，她們是否過著沒有牽掛的生活？
深鎖眉頭的馬修，從年輕女服務生的眼眸中，看到了已經分手了的女友之倩影，心情顯得特別沉重，難免懷有無限感傷；只有曾經學過醫學的巴金，臉上沒有露出任何歉意或悲淒的面容。
成為水手之後，他一直想到台灣島的淡水走走。找尋馬偕曾經留下的記憶。
隨著歲月的推移，馬偕的耕耘很容易被過往的遊客遺忘，有多少人願意挪出一點時間，來關心曾經輝煌過的那段有點陳舊與久遠歲月？
巴金開始沉默著，想起二十七歲時就到淡水來傳教的馬偕，一如自己的二十七歲，竟然在海上漂流，在城垛裡被拘禁？
三
年輕女服務生站在淡水紅毛城的露台前，望著海洋，想起了多年以前的某個黃昏，一群宿守的兵士，透過露台上的雉堞及槍眼，居高臨下看守著那片隨時會有船隻靠近的海洋之心情。
即使淤沙的堆積，海洋離城池越來越遠，如久遠了的記憶無法追溯，但英國人承租了城池，將原先灰白色的城牆，粉刷成紅色的牆身後，似乎也因為這個舉動，而讓歷史多了一份永難磨滅的記憶，讓很多人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城牆朱紅顏彩，與昔日戰亂時，血一般濃烈的砲火。
透過翻譯，巴金說出了鬱積於心海裡的話。
—————紅毛城，紅色的牆，紅色的記憶。喝完了啤酒再繼續趕路時，妳是否能自休憩的間隙裏，為這座古城為自己找到適當的愛情歸宿？
年輕的女服務生無語，望著遠方。
遠方，是蒼茫的淡水河，一群水鳥正低低飛過夕陽………
城之戀曲 ／鄧榮坤
- 2009-01-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