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宿舍到醫院,並不是很遠,但是這種絲雨霏霏,陰潮連 的日子,總是要遮遮掩掩的,似乎這段習以為常的路程,一下子變得好遠,仿彿與日子一樣,過個沒完。
走在雨中,夏日的絲雨沾著碎花雨傘順流而下,點點滴滴地與地面的雨水連成一片。人來人往,每個人頭顱都頂著浪花,而移動的頭顱又像極地上水窪朵朵沈浮的泡沫,漂蕩不住。
記得那天,他送我回來,路上雖然沒有著夏日絲雨,卻是有點深清冷漠的寒。時間過得真快,一下子從他離開後已經轉換成另一個季節,想停留都沒辦法。「三個月」就像一把利刃從生活歲月中狠狠切割,自己也被他的來去,切割成歡樂與平淡的分野。三個月不見他了,好不容易他回來,誰知竟有點情怯,想不出能說些什麼?三個月來煩心思念的情緒,一下子變得欲振乏力,好幾個夜想像中相見的喜悅,現在也變得只是憧憬中的歡樂而已。與他就這樣默默的走著,本來要他回去,他卻堅持送我去醫院上班,陪我走這段路。路途變得沒了盡頭似的,走走停停,這就是我們的日子嗎?四年來的交往,好像閉著眼就可以清晰看出他的容顏,可是又覺得彼此的心靈十分的疏遠,甚至覺得陌生,是走過頭呢?還是……自己也不知道。
現在,那天遠了,記憶也藏入回憶的匣子,宿舍到醫院的路程,依然是沒有盡頭似的。他臨走前,在宿舍前足足讓他等了一個多小時,他的「漠視」時間流逝,自己著實感動,也許這就是一切的理由,唯一的理由———自己愛他的理由,自己不顧父母反對的理由。
自己也不知道父母的反對竟是如此強烈和壓力,第一次跟他鬼混了一夜,兩個人玩到凌晨,晨曦從黑暗中透了肚白,才意興闌珊回到宿舍。後來想起那是五月的夏夜,那時沒有意識到自己活的世界竟與父母牽引著那麼多的線,並且緊緊綁捆。當告訴他整個事情後,整個交往歲月,彷彿罩在一圈黑暗中,且以自己為中心,無邊無崖蔓延擴大,慢慢的淹沒了他———無論他表現如何不在意。
有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又說又唱,來到醫院。下班後,把我拉到路旁,說要陪我走這一段路,他腳步蹣跚,彷彿時空不斷延續,完全漠視路人的眼光。總之,他醉了,重複的說他年少的戀曲,尤其是他們分手時的事。他的醉和執著,給我一個很深的印象。
妳會離開我嗎?」他伸手過來握我,我猶豫一下,並沒有讓他握住,繼續向前走去,似乎不想跟他一樣激動。他不再說話,默默跟在後面。自己心想著是不是走完這段就結束了呢?也許明天就要後悔這樣決定。可是心情卻是有點想哭,情緒有時讓人難以解釋。
「不行」我知道自己心底仍然愛著這個男人,無法解釋心靈上的脈動,竟是如此微弱,可是卻也無法讓人遺忘它的存在。抱著必悔的決心,只要一回頭,便會澈底斬斷自己與父母捆綁的線。我可以這樣做嗎?沒有想到事實比自己的情緒更低潮。
「傻瓜,我怎麼離開你呢?」自己還是回了頭,輕輕握起他的手來,款款看著他,料想不到自己竟如此溫柔起來、細緻起來,對他的愛愈多,自己愈加迷亂。
現在既然承諾了他,而他也離開去過自己三個月的「流浪歲月」(他總是說自己的職業是流浪的歲月),按理說,心靈結合為一後,心情不對時,應該有了歸宿及依賴。可是,今天走在雨中,並不覺得冷,反而只有強烈的疲倦感襲來,彷彿迎來一陣陣急促的雨勢,重重的圍著。想不到這麼大的歲數,也有稚弱的心靈。是自己想得太多?或是依賴他太重,還是自己無法承受三個月的期待?
以前和他最愛在冬雨的季節泡咖啡屋,香濃的咖啡香就像和他相處般濃得化不開,徹夜歡愉交談,有時他也不說話,一遍又一遍握住我的手,那時他一直都有著時間消逝太快的念頭,他要珍惜相處每一秒鐘。夜裡,睡在他的旁邊,熄燈後,他伸手來握住我的手,橫著黑暗及距離,說要在夢中好好拉住我,他偏要這樣,這樣度過一個清默的深夜。當初自己也很少考慮自己的處境,人生短暫,自己是不是太恣情呢?他愛把我看成孩子,他一直是如此,一直是他心目中的丫頭。
他應該有個固定的職業,否則事情也不會弄得那麼複雜迭起。女孩的幻想應有美麗遠景,應該是和一般的單純順利,在父母反對他的職業,禁止交往後,自己才知道愛情也禁不住現實生活、人情世故、親情折磨,真不敢相信。難道要退縮嗎?怎麼就退縮在現實的環境中,自己不是一切都很唯美的嗎?
「妳難道要退縮嗎?」他沉重的語調,一貫平穩問著。
自己確實怔忡了一下,臨走前,仍然沒有給他答案,自己也不知道既然那一夜承諾不會離開他後,為何卻沒有感應他的問話,為什麼不快樂堅定回答他肯定答案。以前心中只有彼此,沒有其他,或許會很爽快回答:「傻瓜,怎麼會呢?」然後給他一個深深的吻。而現在關係竟擴大到糾纏相雜,連表面也難以平靜。人為什麼不能獨來獨往呢?真不明白,總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的老,也不想去知道他的結果,讓命運去決定一切吧!
「喂!我載妳!」室友正好騎腳踏車過來,遠遠的表示她的好意,搖搖頭的拒絕她,想獨自一個人走。昨夜寫信告訴他,「一個人把感情寄託在別人身上太多,註定是個債。」,表面雖然可以奢侈浪費他的感情,但實際知道自己是還不起他。今天,一如往昔上完班步行回宿舍,只是下著雨,當然有時嬌弱的碎花雨傘是擋不住雨勢,偶一不經意,絲雨便會淋在身上。淋一次雨不算是嚴重的壞事,甚至淋個一身涼,有時卻是極需要的,反而見得真切的。
踽踽而行,看著地上的積水慢慢擴大,雨落在上面,積水四溢,泡沫忽起忽落,嘴巴喃喃的唸著:「那一夜飄雨的纏綿」,迎頭就撞上一個男人,連口說:「對不起!對不起!」抬起頭來,竟然是他!
一下子撲進他的臂膀,委屈的緊靠他的胸懷,他伸手來撩自己濕答答的長髮,拍拍著自己的背,就像以前一樣,拍著拍著竟把自己的淚水給拍了出來。
「傻丫頭,怎麼那麼愛哭呢?」一抬頭,看到他那張臉,那張清晰的容顏,淚水再也忍不住大量湧出。
「想說什麼?」他說。
「對不起!我再也不退縮了。」
「一切總會過去的。」他說。
我根本不想擦掉臉頰上的淚水及雨水,以前從沒有為這個男人哭過,而今天終於為他流下眼淚。今天我們曾駐足在雨中,卻再也不是過客,像他所說「一切總會過去的」,夏季霏霏無息並不停的陰霾,總要放晴吧!繞了一圈才碰見,不再是錯過了。
「走吧!天還下著雨呢!」他說。
「陪我走完這段路?」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緊緊的。
陪我走一段 /壬 癸
- 2009-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