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魔/乃 欣

  • 2009-03-15
 ———緣起緣生說有緣;緣無緣滅歸無緣。
 宜真進得寺來,不由得心神一凜,屏息以望,但見金蓮花上跏趺而坐的是一尊高達二十二公尺半的青銅佛像,雙腿交疊、腳心向上,左掌平攤向天,右手覆膝指地,宜真在蓮座下怔怔的望上去,更覺得那朝下的五指分外的重大。
 導遊比手畫腳的解釋:「這是佛像坐姿裏有名的『呼地作證』,又稱為『降妖伏魔』,釋迦牟尼在成正覺之前,天魔瑪剌不服……」
 導遊繪聲繪影的形容釋迦如何傳喚大地的女神出來作證,地神不停的從長髮裏絞出水來,這正是釋迦所積之德,足以把天魔的大軍淹沒……
 滄生靠近宜真一步說:「才不是呢!當時釋迦心神未定,又想成等正覺,也想回皇宮尋歡作樂……」
 「別聽他胡說。」美智也靠過來說:「釋迦的坐姿沈穩,怎能說他心神未定?」
 「我認為這是一定的歷程,人那有那麼快就成佛的。」滄生托一托眼鏡又說:「釋迦垂手按膝,是企圖制伏心魔。」
 「我看你是自己的心裏有魔鬼,蠢蠢欲動。」美智回了一句並且把宜真拉到一旁說:「看他那副德行,在室內還戴著太陽眼鏡又蓄著小鬍子,自以為很有魅力,到處勾引女人。」
 宜真心裏一驚,醋意上升,酸溜溜的說道:「他也約過妳嗎?」
 「沒有。倒是另一個人約過我。」
 「可見妳還是有吸引力嘛!妳跟那一個人出去了嗎?」
 「才不呢!昨天晚上妳那麼晚才回來睡覺,我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又擔心又害怕。」
 「其實也沒怎樣,白滄生說他是泰國通,我不過是跟他出去散散步。」
 「別忘了我們各有各的家庭,這十天可以暫時解脫桎梏,但我們回去都還要做人,還要過日子,最好不要有後遺症。」
 「不會的……」宜真回想昨晚那一幕:當野狗衝過來時,滄生趁勢護住她,並從此握住她的手不放,直到各自回房睡覺……。
 滄生拿了一些金箔過來說:「妳們要不要?」
 美智白他一眼說:「拿這個做什麼?」
 滄生分一些金箔給宜真說:「貼在佛頭,可得智慧,貼在佛口,就善言辭。」
 美智仰望五、六層樓高的佛,打趣說:「我看你們連佛腳都貼不到。」
 他們還是貼了,是貼在蓮座底層。滄生又問:「妳們要不要為佛披黃縵?」
 宜真問:「那麼高,怎麼披呢?」
 「他們會幫妳做的,妳只要付錢就可以了,一次一百三十銖,折合台幣一百五十多元,還算便宜。」
 宜真打開皮包,滄生搖搖手,邊走向票台邊說:「我幫妳吩咐。妳只要守在蓮壇下就行了。」
 宜真還沒回過神來,只聽得一聲低呼,金黃色的瀑布凌空而下,兜頭潑了她一身,也抱了滿懷的溫軟情意,想緊緊擁住,黃縵卻緩緩的回流上升……。
 走出阿若他雅,宜真頻頻回首五十度斜坡的紅瓦屋頂,高簷上的蛇王和險脊尖上的禽王就此沈澱在眼底,這就是他們在泰國的最後一日,明天就要回台灣了。
 「今夜我們共進晚餐好不好!」滄生自認已越過起跑線,並積極的朝目標邁進。「我知道妳也是寂寞的。」
 寂寞?昨夜宜真聽他談起自己的家庭、太太,他說:
 「她的話有如利刃,常常使人感到難堪,甚至受到傷害;兩年前我與她分房,不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我覺得自己已完全自由,不會再受她的控制了……」
 宜真也談到自己的丈夫:胼手胝足與他共創一番事業後,他卻去找別的女人……。
 我們都是寂寞的,婚姻叫一個人綁住另一個人,動彈不得,我們能衝過藩籬嗎?宜真一路上想著,回到旅館還沒決定是否接受邀約,同房間的美智提醒她:「……在肉體上雖然看不出痕跡,但是會在心裏留下污點……。」
 「我們還不到那個程度,妳放心。幾年來我吃齋唸佛,看破一切,世上萬物不過是因緣聚合罷了,緣起緣生說有緣,緣無緣滅歸無緣。到時候大家分手說再見,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別故做瀟灑,我看妳是動了凡心。」美智勸她不要出去,宜真還游移不定,滄生已來敲門。
 宜真出門前交代美智:「如果我迷失了,過了十二點還沒回來,妳可到滄生的房間找我。」
 滄生找了一間高級餐廳,有浪漫的燭光晚餐、音樂和舞池,宜真破戒吃了葷菜,某些動物的本性彷彿在她體內衝撞起來,滄生試著吻她,她接受了。
 滄生在她耳際輕聲說:「我們都只有一輩子。」
 「已經過了半輩子了。」宜真放任自己靠著滄生的臂膀。
 「剩下的半輩子我們能廝守在一起嗎?」
 「不可能的,要辦兩個離婚和一個結婚,太累了。」
 「我不顧一切險阻,我們要衝破重重難關。」
 「我的孩子怎麼辦?還有你的孩子怎麼處理?」
 滄生一陣默然,宜真輕喟:「只有等來世了。」
 「我不相信來世。」滄生終於露出真面目。「我要的是今生今世,我現在就要……我們找服務生開個房間。」
 「不!」宜真突然感到噁心,起身說:「我要回去了。」
 回到旅館,才踏入門前的大廳,就看到美智迎上來,挽起宜真的手說:「喝醉了嗎?不要走錯房間了。」
 此刻宜真已完全清醒,跟美智回到房間,說了一句:「懸崖勒馬」轉身入浴室扭開蓮蓬頭,任由水不停的沖在臉上、身上,久久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