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有時候覺得不應該守著他一個,妳應該要走出他的守護,去看那片朗朗青天。之所以遲遲不動,原因可能只有一個:妳太關心他了,妳怕虧欠。
當妳在新辦公大樓看見吳光輝,你們一見如故地寒暄,他提及你們初識的翡翠灣:「妳相不相信,我回去竟然夢見妳!」妳看著他挺拔的個子,又帶有思索的眸子,真的迷惘了。王紫軍來看妳,很自然地妳提起吳光輝。
「學經濟的有這麼細膩的心,的確少見。」紫軍說。
妳和吳光輝在公司時常碰面,他外出洽公,妳是第一個知道的,不久,無意間妳也聽到了同事對你們的談論,妳覺得真是無聊。
「別理他們。唉,人的口舌真是作惡多端。」吳光輝的反應是這樣淡漠。
慢慢妳發現自己和紫軍談話,也無意中引用了吳光輝的話,妳覺得愕然,紫軍卻仍坦然若無其事。妳知道自己必須有所收斂了。
妳愛紫軍是無可置疑的,你們曾共同為兩人的前途努力過這麼多年,他是一個不爭的人,凡事總是用寬容的態度來關照,或許是因為不要讓妳再受到傷害,紫軍對妳呵護得很好,而妳卻一直下不了決心成為王家婦;紫軍長妳十歲,在妳初入社會時,他已在其中打滾了十年以上,他對妳的提攜是毫無保留的,他可以不顧一切地對妳說「我好愛好愛妳」,妳卻不敢回同樣的一句。
「如果我老了,怎麼辦?」妳問。
「沒關係,我會比妳更老。」
「如果我死了呢?你要去找一個比我更好的女人。」
王紫軍一語不發緊緊抱住妳。妳知道他諱言死,因為他說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妳一道過日子。
「紫軍,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妳說。
「啊,妳……」他因興奮而漲紅的臉,真是讓人覺得心疼。紫軍抱妳起來轉哪轉,妳頭都快暈了!
紫軍把他認為最好的都買下來給妳,妳要他不要浪費,他根本不依,還理直氣壯地說:
「我一輩子只結一次婚,妳不要阻止我嘛!」
妳這陣子待在他的原來住處,發掘了很多妳不知道的事,原來紫軍的日記裏,每天都在對妳說話,書案的玻璃墊下有妳的一張放大照片,他一定每天都在想妳,妳覺得有無上幸福感。
妳在結婚第二天睜開眼,就看見紫軍的含笑眼眸「睡夠了嗎?」他問。
「你起來晨跑嗎?」
「不是,」他搖搖頭:「我只是起來欣賞一幅美人春睡圖。」
「紫軍,」妳伸展雙臂,攀住他的肩:「紫軍,你一定不可以這樣寵我,我的劣根性太強。」
他點點妳的鼻頭:「我還怕愛妳不夠。」
你們兩個只為書桌的擺法爭執過一次,他要擺在一前一後的位置,妳說為什麼不並排,他說:「我會不專心。」
「擺你前面,你照樣不專心。」
「咦,妳怎麼知道?」他大笑。
妳已經由一個女孩變成一個女人了。
回公司銷假,很多人向妳道賀,獨獨不見吳光輝。
「出差去了。」
「哦。」妳走回自己的辦公桌,看到一大堆待妳處理的案子,很快便埋首其中。紫軍並沒有要求妳成為萬能主婦,所以妳不必汲汲惶惶過日子,偶而妳打個電話給他,約他下班一道用餐,通常是他主動邀約。妳自紫軍身上學到「愛,是需要主動的。」妳只希望和他作平常夫妻,不希求什麼功名利祿,即使他的上司一直要提拔他,他還是覺得把目前本分內的工作做好就成,他說:「我才要好好享受生活,可不要讓那些東西把我綁死!」
「好在我志向不大,」妳順順他的髮:「如果我立志要嫁王公貴族……。」
「妳不會。」他接口。
「哦!這麼肯定?」
「當然。」他拍拍妳,然後趁妳不注意,拉妳下來,坐在他的膝上。
「你好壞!」妳拉他的衣領。
「對,這麼壞的人,上天卻賜給他一個那麼好的老婆,妳想他是不是要馨香禱祝?」
「什麼時候學會這些外交辭令的,嗯?」
「沒辦法,碰到妳就只會說好話。」
妳忍不住去吻他的耳根、嘴唇,幸福的感覺令妳蘸然欲醉。
吳光輝要調到外地去了,妳在中午用餐時和他打招呼:「聽說你要調到高雄去了?」
「妳的消息還不確實,」他說,托了一下眼鏡:「我不想在這個公司待了。」
「光輝,」妳叫住他:「你不是做得很好?何況才聽說要升你作業務部主任。」
他的眼神很奇怪。
「發生什麼事了?」妳問。
「……。」
「光輝!」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妳這麼幸運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
「下班以後談談好嗎?」
妳下得樓來,跨上吳光輝的野狼。你們各叫了東西,他也一直沒有說話,行進到中途,妳清清嗓子:「光輝,你不快樂。」
他直視妳,放下手中進餐的動作。
「我能聽聽嗎?以一個朋友的立場?」
「說了也沒有用。」
「至少說出來,心裏會好過一點。」
吳光輝說他們舉家遷往阿根廷了,他曾想考托福出國,卻又覺得自己不適合,他想要在自己的土地上貢獻一己之力,卻又發現在公司人事傾軋太重,他有時覺得自己朝不保夕。
「你很有才華,工作兩年有這個成績很不錯了。或許良禽擇喬木而棲吧?」
「很羡慕妳,有這麼好的思想,卻安于平凡,我可能還做不到。」
「可能因為你年輕嗎!」
「妳和我差不多大啊!」
妳請光輝回家坐,紫軍對他很熱絡:「聽介梅談你,果然不同凡響。」
紫軍把他這十多年來在社會上的衝刺經驗告訴光輝:
「看來,你是最幸運的,可以馬上露出才能來,又得人賞識。其實,只要自認為無虧職守,是不必太計較別人的閒言閒語的,不過,我們自己也要檢討一下,是不是自己氣焰太漲?」
你看紫軍與人的對待,真的很欣賞;你們夫婦倆勸他不要意氣用事,好好做下去,如果有更好的機會,當然就另作打算。
是紫軍發現妳懷孕的,他這天早上對妳說:「請一天假,我們今天去逛街。」你們停在一家醫院門口,妳說:「怎麼來這裏?」
「我要確定一下。」
「確定什麼?」
「確定我是不是可以作爸爸了。」
走出醫院,妳問:「你怎麼會知道?」
「我回去問媽呀!我說介梅這陣子吃得很多了,會買些蜜餞來吃,媽說帶妳去醫院看看,可能有喜了。」
「唉!」妳嘆口氣。
「怎麼啦?」
「紫軍,你什麼都知道,又把我保護得這麼好,我真怕,真怕有一天你不在身邊,我怎麼辦?」
「呸呸呸!」他說:「不吉利的話,我怎麼可能離開妳呢?打死我也不可能!」
紫軍有一天告訴妳,他可能會接掌企劃部,妳對他的決定很訝異。
「我要給妳及我們的孩子過好一點的生活。」
「我也有工作啊,這樣子就很好。」
他親一下妳的額頭:「沒有關係,多了一個頭銜,影響不了我,對不對?我還是原來的我。」
也許,妳在這時就該阻止他的,而妳沒有。
紫軍忙了,有時忙得人仰馬翻,孩子誕生時,他特地抽空來看妳,在床邊執著妳的手,感激地告訴妳:「介梅,是個女孩 ,我們的孩子!」他真的是一個模範父親,餵奶、換尿片,他都爬得比妳快,妳知道他愛子心切,但又不忍:
「紫軍,你明早還要忙,我來就行了。」
「好介梅,妳睡,一會兒工夫而已,不礙事的。」
吳光輝終於離開了原來公司,自己同朋友創業,起初兩年倍極艱辛,後來業務上了軌道,你們夫婦也分享了他成功的喜悅。他成了你們家座上常客,紫軍並不擅長作媒人,妳倒是常替他留意,光輝都推說事業正起步,無法分心。
妳永遠記得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電話鈴突然響了,是醫院打來的,妳木木然聽著,全身癱軟無力,光輝順道來拜訪,妳才斷斷續續道出了事情始末,兩個人趕去,紫軍已進入彌留狀態,妳附耳聽他說些什麼,他只是指著光輝,便溘然長逝。接下來妳有無數個不能成眠的夜晚,光輝怕妳想不開,日夜守著,妳只要看一眼女兒,便悲從中來。妳知道紫軍要把妳託付給光輝,但是妳發現妳不能夠用他來取代紫軍。
湘竹是紫軍唯一留下來給妳的,她的身上有紫軍的血脈,她漸漸長大,眉目之間有紫軍深深的影子,悲傷已不是妳唯一的顏色,妳也教湘竹愛人。有一天光輝同湘竹在客廳講故事,她問:「為什麼王子和公主一定要結婚呢?」
「兩個人一起生活就不孤單了啊!」
妳端綠豆湯出來,招呼光輝用,然後要湘竹去拿她自己專用的碗來。
「介梅,妳沒有考慮以後嗎?」
「有,我會好好教養湘竹成人。」
「然後呢?」
「我會有一大堆忙不完的事,孫子啊,什麼的。」
「妳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麼。」
「光輝,我的心裏一直有紫軍,他是誰也替代不了的,這些年我沒有因為失去他而失去了生活的勇氣,我們雖然相處的日子不多,但是他留給我的影響太多了,不管他曾經要你幫什麼忙,我都心領了。有時候我會想,上天待我實在太優渥了,讓我時常遇到貴人,紫軍,你,都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助力,現在我又有了鍾愛的女兒,我還有什麼遺憾呢?那位張小姐,對你是真心誠意,你不要辜負了人家。」
「媽媽!」湘竹叫妳,妳轉頭去應:「嗯!」
「我可以分一點給寶寶吃嗎?」「寶寶」是湘竹飼養的一隻小狗,聰明伶俐,很討人喜歡。
「可以呀,也要用牠自己的碗喔!」
「好!」她喜孜孜地跑出門去張羅了,妳和光輝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讓我與你相遇/乃欣
- 2009-0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