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等心情稍微平靜些，內心的怨懟也就不再那麼強烈，反而較能看透這一切。畢竟婆婆只是一個過度迷信的老人家而已，她的出發點也是基於愛護，這是無法苛責的。就當自己是傀儡吧！這是我常對自己說的一句話，不論婆婆是要我喝藥或喝符水，我都不再有異言。
婆婆對我的順從好像覺得很滿意，逐漸又對我和顏悅色，噓寒問暖起來，只是我經常會像背著一塊巨石般，不由得要喘口大氣才會覺得舒暢。有時候，莫名其妙的一陣迷惘浮上心頭，我就會像失神般呆立著，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好像這世間的一切全與我無任何關聯。倒是婆婆早將準備迎接嬰兒的用具全收集妥當，娃娃車、搖籃小床、奶瓶、尿布一應俱全，雖然都是用過的，倒還很新，最讓我感到好笑的是那些嬰兒服，明顯全是男嬰穿的，雖說小孩的衣服不太分男女，她卻對壇主的話信心十足，認定這胎一定生兒子。我卻抱著冷眼旁觀的心態，還有點希望乾脆生個女兒，好讓那個壇主下不了台，除此之外，我就很少想孩子的事，一切聽任婆婆去擺佈。
雖然我已經快要當母親了，卻沒有那種將為人母的喜悅，我和孩子之間嚴重缺乏母子連心的感覺。除了高高隆起的肚子外，我無法辨識他的存在，他就這樣靜靜的潛伏在我的體內，汲取我大部份的營養，卻又陌生得像任何寄生在我身上的生物般，讓我無法產生一絲一毫的親情。
婆婆對這個即將出世的長孫卻是萬分重視，一到順月她就不再出門，全心的留在家裡等待。她對於這個孩子是三太子的化身也一直深信不疑，經常掛在嘴上炫耀，漸漸的我也有點期待這個孩子的來臨。
一天早上起床後，我就知道快生了，我跟婆婆說了一些情形，婆婆就趕忙去連絡助產士。不久我就開始陣痛，婆婆扶我在已經鋪了塑膠紙的床上躺下，在陣痛間隔的時間裡，我倒想了一個懷孕期間應該想而未想的問題：這個孩子不知道會長什麼樣？像我還是像他？
我從來未想過生孩子會是這麼辛苦的一件事，折騰了一兩個小時才把孩子生下來，已是使盡全力，累得睜不開眼睛，耳裡只聽見孩子微弱的哭聲，我虛脫般動也不動的癱在床上，任由自己昏沈沈的睡去，全然不想醒來。
當我因為饑餓難耐而不得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什麼也看不見，我眨眨眼睛，確定是沒有光線的緣故後，才安然的繼續躺在床上。雖然我的全身就像鬆散了一般，異常痠疼，不過已被清理出一身的舒爽乾淨，這份溫暖的感覺讓我一時還不想起來，靜靜的躺在床上想著孩子，不知道究竟生男生女？基於傳統的傳宗接代觀念，我也希望能生男孩的，可是想到那個壇主得意的嘴臉，我就恨不得生個女孩來戮破他的牛皮。
我再也按捺不住的扯開喉嚨叫著：「媽！媽！」
沒有應聲。我又連喚了好幾聲，屋裡仍是一片寧靜。我也顧不得能否下床走動，強忍著身體的創痛走到門邊開燈，乍亮的燈光刺痛了我的眼睛，等我稍微適應了以後，就看見妝檯上擺著一個保溫鍋，打開來是香味四溢的麻油雞。我把家裡的每個房間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婆婆和孩子，我狐疑的回到房裡，在妝檯前坐下，對著鏡裡憔悴得像棄婦的容顏發呆。那鍋香噴噴的麻油雞已引不起我的食慾，我一心記掛著婆婆會把一個初生的嬰兒抱到那裡去？
一股揉和著恐懼的憤怒襲來，我匆匆的換了衣服，拿了我身邊僅有的少數零錢，跌跌撞撞的出門，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神壇。
我在靠近神壇的時候就下了車，避免引起注意。神壇的大門已經關上，燈光從窗口流洩出來，我躡手躡足的貼靠在窗邊，湊上眼去偷看。
婆婆抱著孩子背對我而立，壇主正在唸咒燒符，拿著桃木劍對空比劃，然後一指桌上道：
「將孩子放在桌上。」
婆婆聽從的走到桌邊，把孩子的襁褓解開，露出蜷縮如枯枝的四肢來，就像一隻初生的小老鼠一般。
不！那不是我的孩子，決不是！我在心中吶喊，頭皮一陣陣發麻，開始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
「我早就講過，因為這個孩子是哪吒三太子化身，必須經過蓮花化身的手續才能重生，妳是這個孩子的祖母，由妳來操刀也是可以，妳準備好未？」
壇主的話虛虛實實的飄進我的耳裡，化為一陣陣黑暗侵襲著我！我已經快要站不住了，恍如作夢般的看著婆婆接過壇主遞給她的刀，高高舉起，對準著孩子的頸部。
那把半月形的砍骨刀，在剁下的那一剎那，刀刃反射出一道閃光，刺激了我遲鈍的神經，驟然覺醒般發出一聲淒怖的尖叫。我最後聽到的，是自己摔跌在地上的聲音，便再也不醒人事了。
好像從千年的沈睡中醒來一般，我一睜開眼睛，竟然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穿著自己的睡衣，好像從未離開過一樣。我趕忙伸手看一下錶，日期已是過了三天，這三天裡我難道一直躺在床上？
我飛快的下了床，奔進客廳，只見婆婆正抱著孩子在餵牛奶，我發狂般一把搶過孩子，將他放在沙發上，七手八腳的解開層層包裹，證明是個正常的小孩，手腳健全，而且還是個男孩，我的兒子？我癱坐下來，陷入一片混亂中，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為什麼我會睡這麼久？」我喃喃的問著。
「因為妳血崩，所以才一直昏迷不醒。」婆婆平靜的說道，重新又把孩子包裹好，一點驚訝也沒有。
「這個孩子真正是我的？」我輕顫著聲問道。
「敢講會去給人偷抱的？」
看著婆婆安詳的在給小孩餵奶，那把刀的陰影仍在我心頭揮之不去，但想到那個畸型的嬰孩，我卻寧可相信那一切只是一場夢魘。（完）
蓮花化身／石 隱
- 2009-04-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