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虹/于 真

  • 2009-04-10
 我有一個朋友,在別人眼中恆如沒有答案的問號。
 他說話的口氣總是淡漠的,淡漠得彷彿身無旁人;和他接觸,不禁會錯覺接觸到一塊冰。他有一個習慣:在清晨或黃昏時刻,四處閒步,踩著自認飄逸的步伐,晃盪著他那被太陽光拉長的身影。
 他極少在大眾面前笑,只偶爾在鏡子面前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孤獨;然而他說孤獨是好的。他最慣有的一種動作是———托著腮沈思,或托著腮看人。他喜歡賞落花,會難過,但他偏喜歡那種酸酸的、難過的感覺。
 別人都認為他太孤傲,卻不知他內心燃燒著豐富的感情,唯有他自己明白別人是誤會了,但他從不解釋,他想: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況且,誤會不也是美麗的嗎?
 那年初春,花是淺粉的,在稀疏的枝椏間零零落落地綻放,宛如他心版上一幅憧憬的圖像;果然,與雲霓邂逅的日子,成為他記憶中永不磨滅的烙痕。
 「真美!」當目光與雲霓交會的剎那,他的心怦然悸動。
 「那純稚的臉,鑲著一雙秋水也似的清泓,微笑時隱隱泛著詩意;我不禁在那裏迷失,也在那裏找到自己。」他說這些話的神色,過來人都知道:他,還帶著少年浪漫的夢幻。
 與雲霓攜手共度的時日,他的生活算是告別了浮萍,他的表現不再淡漠。可惜,他與幸福沒有長久的緣分,當雲霓不知原因的突然離開了他,他的生活再度充滿黯然;他痛苦地認定自己已走出生命的春天,而真正體會到「失落」的況味。
 從此,他更不再修飾自己,笑聲又褪色了,直到蒼白。雖然雲霓娉婷的身影仍不時在他腦中浮現,他的反應卻是兩手掩面。他告訴我,他在酸楚地咀嚼。
 別人開始明白他是多情的,尤其發現他凝步幽徑、失神掉淚的時候。他在淚光中喚雲霓「遠方的姑娘」,呢呢喃喃著他曾經給她的詩……。
 玲瓏再也看不過去了,她心痛他的魂不守舍,痛心他的作繭自縛,她說:「孤傲的他,令人可恨;失魂的他,令人可憐。」她寧願他可恨,而不願他可憐。
 她問:「如何讓他回神?」
 「難!妳得自己看著辦,用妳的方法。」這是我的答案。不是不願幫忙,而是情感的糾結最沒有別人插手的份。
 一個細雨微灑、霧氣氤氳、青山脈脈、峰影朦朧的早晨,他又凝步在幽徑上。玲瓏陪著他,他抬頭,她也抬頭;他垂首,她也垂首;他看她,她也看他。
 雨勢隨著時間的推進而加大,她兩綹烏黑的髮辮開始滴水了,有傘,她卻不打。
 「為什麼?」他認為玲瓏莫名其妙,而且,莫名其妙得近乎好笑。
 「誰知道?」玲瓏聳了聳肩膀,頑皮地抹抹鼻子說:「你是不是覺得好笑?」
 他揚了一下眉毛,收起想笑的心,認真地說:「妳該回去。」
 「你也該回去!」玲瓏使勁盯住他,她的態度極為明顯,她在告訴他:你若不動,別想我動,我不怕!
 於是,一朵傘花在雨幕中沿著幽徑緩緩移行……。
 第二年菊花始開的時節,玲瓏張著茫然的眼,二次相問:「如何讓我回頭?」
 他把玲瓏喚作「彩虹」,原來,玲瓏不過是雲霓的影子。但,玲瓏是玲瓏,她不要活在別人的背後。
 「為什麼經過了努力,卻是這樣結果?」
 我無言,唯有拍拍她的肩。真的,情感的事,沒有人能鐵定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玲瓏搖了搖頭,抹去眼角的濕潤,臨走前摘下菊花瓣數片,拋向流水,輕聲道再見。而我看到———花瓣被枯枝絆住,並未漂走。
 一個月後,大雨中他來,神形枯槁,詢我玲瓏的芳蹤。他的手,因焦急而發抖。
 我說:「你要尋找彩虹?你的彩虹在雨後的晴空。」
 他的頭搖如波浪鼓,直叫:「我找玲瓏,我找玲瓏!」
 「無論是彩虹,是玲瓏,你必須耐心等待,等待雨後晴空。」我知道這個恆如問號的朋友已經不再恆如問號,他要尋找的玲瓏,的確是雨後晴空的彩虹,但不是影子雲霓。不過,他必須耐心守候。
 雨網密密綿綿的連織了七天,終於露出些微破綻,天的明眼開始照亮。
 玲瓏,帶著唯一的思念出現在幽徑上;他,捧著一束粉菊柔交她手。
 瞧,一弧燦爛的彩虹在他們上空!彩虹映在水中,變成圓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