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的天空，靜靜地。往返不停的車輛在大太陽下壓得新鋪的大馬路直冒熱氣。小雁怔怔的站在騎廊下，抱著又大又重的黑書包，秋末的腳步真快啊！才來又要走了。昨晚，一定傷害到遙程了……一定的。可是，可是……人生就是有那麼許許多多無可奈何的事物，消除了人們臉上的笑容，今天星期六，下午遙程又沒去上班了吧！大概又在「抉擇」喝悶酒了……。長長地歎一口氣，看了腕上的星辰錶，閃爍的金針指著一點廿分，撩撩額前的髮絲，不可以再留長了，教官已經說過好幾次了。走吧！去找遙程。找那個前世不知欠他多少的男孩去。
遠遠地，就看到一輛鮮紅的速克達停在「抉擇」的門外，遙程真的沒去上班，跟小誠在一起吧！他們是形影相隨的夥伴，見了他要說什麼呢？學歷上的差距一直像重重的山岳阻擋了去路，要遙程再唸書，明知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仍然提了。第一次，他楞了一下，又哈哈地笑著道：
「為什麼提這問題？」
小雁垂下頭，嚥回眼裏的淚水，他不是不知道，因為相較之下，小雁總是遙遙領先，因為如此，所以他們彼此無法開誠佈公的去迎接對方深情的眼神。第二次，她又提時，遙程不語的把面前一大杯酒一口氣喝完說：
「我晚上都跟小誠出去喝酒，三更半夜才回來，菸癮很大，領了薪水一下就光了，……我們來談同學會吧！」
他數說自己的不是，又岔開話題，小雁明白已經傷害到他了。每次見面總假借同學會的名義，前前後後談了幾年，同學會連個鬼影子也沒見到。倒是每回跟遙程約在「抉擇」見面，冰果室老闆就笑嘻嘻的問：
「怎麼？又要開同學會哪！」
小雁甩甩書包，談同學會，除了談同學會他們就沒有見面的理由。有些話題，是註定要躲在陰霾中，無法堂皇的現於陽光下的。
小誠沒有跟他在一起？小雁在遙程的對面坐下來，書包放在膝上，望著對面猛抽菸的遙程，俊秀的臉龐透著一股憂鬱。他彷彿無視她的存在，沈默了一會兒，他朝著櫃檯喊：
「老闆，一客漢堡，一杯檸檬汁，再來一瓶啤酒。」
「遙程，我、我……」小雁吶吶的說著，心裏直想哭。
小雁沈默的吸著檸檬汁，有一口沒一口的，突然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小雁抬頭望他。
「今天，我遇見李宗閔，他要我告訴你，他無法忘記妳……」
小雁急急打斷他的話，「不要說了，」一張臉漲得通紅，他卻又提高嗓門說：
「他說，我不能跟妳談李清照、杜甫、李白，他要我不要再傷害妳……」他的眼神複雜又痛苦的逼視著小雁。
「遙程……」小雁哽咽的喚一聲，淚水汨流而下。
她抓起書包轉身就走，停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氣說：
「也許，以前我有錯，可是，可是……因為他長得像你。」小雁說完了，奔出「抉擇」。
午後的陽光在人行道上蹣跚的親吻著行人的背影。小雁倚著路旁的圍牆，眼神迷惘地放在遠方，沒想到，李宗閔竟然傷害了遙程。都是我的錯。當初，不應該跟他交往的。那是還在唸國中二年級的時候，遙程唸的是放牛班，見到小雁又視若無睹，於是一個長得像遙程的男孩走進了她的世界。半年後，他遲疑地問小雁：
「妳喜歡的不是我吧！」
「是的。」小雁坦率的回答，彷彿早就有準備。
「是四班的鍾遙程？他常遠遠的看著妳。」
「是的。」
「為什麼跟我交往？」李宗閔握緊拳頭，激動的盯著小雁。
「對不起。」
小雁垂下頭，到底是自己的錯。他頭也不回的走了。是的，我喜歡的是鍾遙程，從小我就喜歡他……，小雁的思緒忽然被一陣叭叭聲擾斷。一輛熟悉的摩托車停在面前。
「小傻瓜，一天到晚站在馬路上，上來，我有話跟妳講，」
遙程溫柔地拍拍後座，小雁點點頭，這是第一次遙程載她。真希望這條路永無休止的延綿下去。命運啊！請你暫停顛跛吧！
遙程載她到一家咖啡廳，小雁訝異的發現這裝潢富古樸、浪漫氣息的咖啡廳叫「遙雁」。朦朧的燭光下，遙程跟小雁面對面地坐著。
「現在我問妳答，等一下再妳問我答。今天，我要把事情弄清楚，好嗎？」他替小雁在咖啡裏放糖。
「嗯！」小雁點點頭。咬緊嘴唇，該來的會來，要走的終於要走了。
「你希望我再唸書？」
「嗯！」
「因為我有自卑感？」
「嗯！」
「妳希望有一個能跟妳談時事、理想、文學的男朋友？」
「……」小雁沈默了。
「從小，我就知道我喜歡妳，可是，妳的家庭背景、妳的學歷，大家給妳的榮耀……」他清清喉嚨，頓了一下又說：「我想愛妳，可是現實不讓我愛妳，我們到此為止。」
他紅了眼眶。小雁驚慌的看著他。夢幻似的眼神剎那間冰冷了。無緣嗎？還是我們已錯過？她吸了一口氣，挺直背脊。
「我並不在意你的一切，從我小時候開始，我就知道……」
她左手支著桌面，右手掩著兩行滾落的熱淚。為什麼？世界上難道真有這麼多不公平的事？遙程啊！你可知道愁苦正如不盡長江滾滾來的向我侵襲？你怎忍心捨棄這十多年的情誼。
「小雁，我不會再愛別人，除了妳。」遙程伸出隻手拿下小雁的手。
「遙程……」
她悽慘的呼喚一聲，頭埋在他的胸前低泣。時光靜止吧！求你啊！時光老人，莫移動你的腳步。燭淚正無聲無息的滑落……。
「小雁，妳可聽見我的心在呼喚，我多麼希望時光倒流，在孩童的眼裏，人無貴賤，也無背景之分。妳是富家女，又才氣橫溢，光芒四射。而我，我只能站在陰暗的角落，父母感情不和，弟妹年幼，身為長子的我，除了掙錢沒有選擇的餘地，學識淺陋的我，是千配萬配配不上妳的，妳的多情我何嘗不知？知道了又能怎樣？妳已經高三了，明年要考大學，我們的距離又將拉長一截。人生漫漫，今後，算我無情，把我化作一陣風吹過。專心準備聯考吧！上了大學，就有人跟妳談李清照、杜甫，美國跟蘇俄，到時候，妳就會忘了我，這些年來的情誼就到今天為止吧。別哭啊！人生的挫折還多著呢！……」
你真殘忍，該死的自尊，遙程，你不要我了嗎？難道你這幾年來的沈默只為了今天告訴我，我們分手吧！你明知道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不要背棄我。徐志摩說，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這是命嗎？
走出「遙雁」。已是日暮時分。小雁抬頭望遙程。我是無法忘記你的，不再相見了吧！不再迷惘了。後者的眼神正漠然地望著街上匆匆的行人。拒絕了遙程的相送，小雁搭上公車，遙程的影子逐漸的淡去。遺忘？談何容易啊！車子經過「抉擇」時，那紅色發光的機車又停在門口，小雁別過頭去，沉澱吧！記憶。別再混亂我的心。今後，遙程的名字將在我生命中消失，只是沉澱，並不是消逝。
譜不出的戀曲／石 隱
- 2009-04-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