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ieu,外婆/張惠茹

  • 2009-05-01
在法國,當不會再見到某個人時,他們就會用Adieu這個字,它所蘊含的意思類似中文裡的「永別」,然而,卻有著「永別」永遠也說不出的深遠意味,那是一種懷念、依戀,也是一種祝福。
我親愛的外婆林嬌金於民國九十八年三月二十四日下午八時五十九分,平靜而安詳的走完了其人生的最後旅途,壽終內寢,享壽八十歲。
外婆是個樸實的馬祖婦女,認真、認命,但不輕易向命運認輸。嫁進劉家,她盡力做好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的本份,早年經營小本生意,只為了讓子女有更好的生活,在子女心中,外婆是個好母親,其辛苦一輩子,都是為了劉家。外婆在世時和藹待人,不吝於將自己的一身技藝教於他人,使其得以賺錢養家餬口,在外人眼中,外婆是個好女人,其辛苦一輩子,幫助了很多人。現在,外婆離開了,對於我們這些後輩子孫,她也早已設想周全。不分兒子女兒,不分內孫外孫,不分男生女生,外婆皆一視同仁。外婆晚年深受糖尿病之苦,臥病在床好幾年,看到她疾病纏身,我們都於心不忍,然而我相信,即使終日待在病床上,但子孫隨侍在側的一片孝心,外婆一定也都看在眼裡,然後也會保祐自己孝順的子孫平平安安。也許大字不識幾個,外婆卻有著最善良的心,宅心仁厚的形象永遠都深植我們心中。
外婆走的那天中午,媽媽打了通電話給我,電話中媽媽的語氣哽咽,我以為她只是身體不舒服而沒有多想多問,那時媽媽只問了我幾點下課,當天我要上課上到晚上八點,隔天星期三晚上也要上課到八點,聽完後,媽媽沒說什麼就掛掉了電話。一直到了星期四,我才知道媽媽那天是強忍難過打電話給我,而她之所以選擇不將外婆病危的事告訴我,是擔心會影響到我的課業。我有一雙大眼睛,那是來自於外婆的遺傳,很多人羨慕我的大眼睛,說我的眼珠又黑又大又圓,我想我該謝謝外婆留給我這樣珍貴的禮物,然而,我最想說的是,謝謝外婆給了我一個好媽媽。外婆為我們教養出了好媽媽,我相信,外婆也絕對是一個好媽媽。
民國九十八年四月二日,外婆的子孫跟親友皆來到告別式,隨後外婆的遺體於台北第二殯儀館火化,棺木推進火場的瞬間,我眼淚潰堤,因為我知道,從此外婆真的不在了,而媽媽跟阿姨她們早已哭成一片。即便外婆八十高齡過世,已算是喜事,因她也可就此脫離糖尿病病痛的纏身,對她來說,走了,也許也是一件好事,我們或許應該要為她高興。然而喪母之痛是難以言喻的,哭點是由眼淚換來的,而痛點,卻是由無止盡的悲傷換來的,那些悲傷,摻雜了媽媽她們對母親的所有感情,那是深不見底的思念,那是生養之恩未能報完的遺憾,那是無數往事歷歷在目所堆積的懷念。失母之痛,或許會隨時間而慢慢淡化,然而,思母之痛,卻只會日益增加而永不消失。
外婆火化的那一刻,短短幾秒鐘,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消逝。從此,一個人就這麼從世界上消失了,我在心裡默默這麼想著。印象中,未受病魔折磨的外婆,身形福態,滿頭白髮,總是身穿一身藍的褲裝,走路時習慣將兩手背於腰部後方,聲音爽朗,不與人交惡,這是我記憶中的外婆。而別人記憶中的我的外婆,我相信也是如此值得人尊敬,因為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外婆告別式那天,我看見前來弔唁的每雙眼睛中的哀傷,於是我知道,外婆在他們心中也絕對是一位慈愛的長輩。火化後,原本福態的外婆變成了很輕很輕很輕的一罈骨灰,我的眼淚不自覺地又掉了下來,因為我知道,那一罈我不費力氣即能捧起的骨灰,卻是我媽媽她們生命中難以承受之輕,而那大大的骨灰罈,也永遠裝不下她們的眼淚。
外婆走了,但我相信她依舊在看著我們,她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保佑我們平安健康,保佑我們幸福快樂,保佑我們得到她的保祐。離開了世間的外婆,只是搬了新家,但她的新家絕對不是只有冷冰冰的骨灰罈,還有孝順她的子女心裡為她留有的心房。八十年的漫漫長路,一路上辛苦勞累,如今終歸平淡,願外婆從此在天上可以好好休息,因為也許她留下的只是一張張照片,但外婆的靈魂之美卻會永遠被我們所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