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嫂，張嫂！」李媽媽在門外大聲地叫她：「怎麼啦！」她推門進去，看見玉英倒臥在血泊中，小玉吃驚地站在她的身邊，小英伏在床上，閉上眼睛大聲哭叫。
李媽媽連忙把玉英扶起來。
「怎麼啦，張嫂！張嫂什麼地方受傷了。」
玉英伸手摸一下自己的頭，才知道頭上給打破了一個洞，鮮血就是從這裏湧出來的。
「李媽，我的頭受傷了！」
「哦！快止血，我去找東西來。」
李媽去後，玉英連忙把小玉抱上床去，再撫著小英的頭要他安睡，而她頭上的鮮血卻一直流到身上。
幾分鐘之後，李媽已為玉英把傷口包好，自己才去睡覺。她說：
「女人就是這樣的命運！休息吧！」
李媽去後，玉英呆呆地坐著。她不相信女人生來就應該有這樣的「命運」，這一回，她是給打得清醒過來了！
她不願意再生孩子，因為她要自己獨立支持這個家，就是靠著十個手指洗熨衣服！孩子們多了，受不到好的教育，怎麼能交代她的為人母的責任。
她想起阿喜，找到她的地址，請李媽為她帶了一封信去。到當天的下午，阿喜就帶著驚異的神色，坐到她的床前。
「妳……」
「阿喜，妳是我從小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妳會同情我……一個女人沒找到好的對象就結婚，如果這是她的錯誤，那麼應該再錯下去嗎？」
阿喜深深地看著她。
「我的丈夫是有一點遺傳性的神經病的，結婚的第一夜，他的態度就顯得很反常……可是……我想我是個已經結了婚的人，我應該克服婚姻生活的困難。後來，生了小玉……第二年又生了小英，他都完全不管，不負責任。阿喜，我實在不想再生第三個孩子，我覺得這樣生孩子，簡直是犯罪的行為，所以……昨夜就是為了這件事，我們吵了一架。」
阿喜搖搖頭，沈思著。
「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就是靠洗衣服也不能解決生活，為了生孩子，我欠了一生債———李媽媽，我是應該還的。阿喜，妳在工廠裏做會計，可不可以替我找一份工作呢？」
「這件事我會替妳想辦法。玉英，當一個人發覺自己走了錯路，他就應該立刻回頭，另找一條路走。妳對妳孩子們的顧慮很對，我建議———妳最好想一個澈底解決的辦法。」
「……。」
「我一定盡一切能力幫助妳！」
玉英激動地握著她的手。
※ ※ ※
李媽站在門前含淚送別，把一簍新鮮的雞蛋送給她。
「帶回去，作為妳送給妳媽的禮物吧，我知道妳身上沒錢。」
「李媽！」玉英原想向李媽說出她內心的謝意，卻激動得沒辦法開口，她只能說：「妳只有一個人靠這座房子過活，我還要時常麻煩妳……李媽媽，保重身體啊！」
她帶著孩子，回到老家來。
三年以前，她從這裏去，三年後，再回到這個老地方，卻在肩上加上了沉重的負擔！在心上劃上了無數的傷痕！
母親很驚異地說：
「妳回來了？」
「媽，我和發祥已辦好了離婚手續。」
「離婚？」
「這是我們雙方願意的。我知道不該回來麻煩妳，可是……媽，妳是我的親人，除了妳沒有旁人可以幫助我！」
「妳打算怎麼樣？我可沒有許多閒米來養閒人，更沒有這許多閒工夫管閒事。」
玉英知道媽媽的脾氣，只好放下孩子們到廚房去幫她做家事。她把李媽給她的雞蛋也拿出來：
「只帶了這點雞蛋……媽，我明天就去上工，賺來的工錢我會給妳的。就是……要妳勞神照顧我的孩子，真的對不起！」
「只怪我生錯了妳這個倒霉的女兒！」
玉英明白，媽媽的態度總算是有點轉變了。
從此，就開始了她的新生活———每日清晨，玉英就得起床在巴士站等車，以便趕到城裏去上班。每天早上直到天黑才能回家。
為著教育她的兩個孩子，為了賺那份微薄的工資，她每天都在工廠做著粗工，她的十個手指滿是傷痕，硬繭結滿了她斑駁的手掌！
血淚和汗珠，朝朝夕夕，年年月月，就是這樣消磨了她的時光。
有一天黃昏，玉英下班後，準備搭車回去，卻在巴士站碰見阿昌。
她的心突然跳了起來，她準備趁阿昌還沒發覺前就離開這裏，但已來不及了。
「玉英！」
只好回過頭去，微笑著說：
「這麼巧。」
「還沒吃飯吧！一道去吃晚飯好不好？」
「吃過晚飯就沒有巴士了。」
「不要緊，我借朋友的車子送妳回去。這是難得的嘛！請妳一定要給我這個面子。」
之後，在一家小飯店裏，阿昌和玉英相對坐著。他們從過去談到現在，從現在說到將來。玉英覺得前途很渺茫，她說：
「我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
「但妳卻一步步的走到希望裏去了。玉英，妳的事我都知道，我很同情你。」
「這件事我自己應該負一半責任。現在我是為我的孩子們而活著！」說著，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她的眼睛裏閃出了淚光。
阿昌把手伸過桌面，溫柔地撫著她的手！一陣奇異的感覺，發生在那千瘡萬孔的心靈上，她的靈魂開始震撼，她的血液似乎在加速流動，她想：難道他們還有可能？
※ ※ ※
「玉英，我和妳一道搭車。」在巴士站，玉英又碰見阿昌。
「為什麼？」她睜著眼睛問他。
「我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休息，我準備回去過這個暑假。」
她看了他一眼，心兒卜卜地跳動，是誰在她的面前撒下了一張纏綿的羅網，使她陷入了混亂的感情的漩渦！
「過了這個暑假，我就到外縣去。」
「是嗎？為什麼？」
「還不是做我的本行！我就是想換換環境。」
「哦！」
玉英好像從山峰上突然跌到平地，她懷疑：究竟她自己還有沒有權利愛人？而且還有沒有機會被愛？她沒有勇氣告訴阿昌自己正在想什麼，不敢看他！她有她的苦衷，她有她的善意；一個沉重的袍袱為什麼要加到阿昌的肩上？
他有他的前途，自己的愛情如果對於他只會造成障礙，那麼，她情願永遠不讓阿昌知道！
於是，當一段美滿的時光消逝之後，他留下了一段難忘的記憶在玉英的心上，這是照耀她的生命旅途的光！
孩子們圍繞在膝下，這個年輕的母親，再一次送別她的朋友，回過頭來，又要踏上生活的征途。
生活是一首一生一世都讀不完的長詩！
生 活／壬 癸
- 2009-05-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