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二十八日要結婚,爸爸是力促此事的人。家裏只有我對此事覺得有陰謀,二哥還是一付唯唯諾諾的不肯定狀,三哥說我太敏感,別人的事管那麼多做什麼?而小妹說她才不理,因為她對未來大嫂情分好。以前和哥好過的有不少,其中一位林淑惠甚至被認定了,只差個儀式而已,可是哥的大男人主義,因一點小過節,打了人家一巴掌,人家跑到美國去唸書了。後來另一個姓陳的人長得好端正,但爸嫌她太小家碧玉,要哥另外擇人,哥竟然也聽了!
未來的大嫂是因小妹的中介而認識,她是小妹的學姐。交往才五個月不到,爸就要哥娶她,主要是哥三十三歲了,不成婚恐怕太遲,另外一個要因就是嫂子的父親在地方上很有名望,爸想藉此擴張他的「勢力範圍」。為此我和爸爸辯,他最後一拍桌罵我不孝,我沒有再不識趣;對哥,我也一直進言之,他也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好言勸開了我的想法:「大季,妳的好意我知道。不要用有色的眼光來看我。」
「你不會打太太嗎?」
「怎麼會!」他說。
「我希望你說話算數。」
我沒有參加大哥的婚禮,當天自己和紀嵐宇到淡水河上吹風。
「妳擔這個心做什麼?」老紀敲我一下。
「我哥呀!我不管誰管!」
「別人自己會解決。」
「我不相信我大哥,他和爸爸同流合汙。」
「怎麼這樣說自己爸爸?」她很不滿意:「我是妳爸爸會氣死。」
「說實話總沒有人聽。」我突然很想哭:「老紀,你看,我們家人這麼勢利!」
「妳不是!」
「環境的力量比什麼都大。」
「妳的遺傳好!」
「來自我爸的遺傳會好?」我嗤之以鼻。
老紀用圍巾把我的口罩住:「鼻子凍得紅紅的了,會傷風哦!」
記得高中以後,隨爸爸遷東遷西,和他的意見也愈來愈南轅北轍,可是他不明說,反而說:「好,有種,我生了五個孩子,妳最敢提意見。」媽是典型的中國婦女,凡事都順從,她從不和爸爸吵嘴或使臉色,但是我太不滿了,爸也有不對的啊,夫妻不是平等的嗎?為什麼要屈從?我很討厭別人的問題:「尤大季,妳爸又高陞了?」爸爸是爸爸,我是我,只有慕父母的子女,沒有以父為貴的嬌子。
雖然沒有參加哥的喜事,我還是自己寫了一對喜軸送給他們。早上行禮甫畢,中午宴客,晚上他們就駕車蜜月。
媽把我罵得很慘,小妹也是,三哥說我不給大哥面子。爸沒有和我說話。
我錯了嗎?我只是不要讓場面太尷尬而已。這下我成了眾矢之的!我不想辯駁,反正事已既成,道歉、後悔也無補於事,我不會做這種努力。二哥給我送吃的來,因為我沒有下去吃飯。我一骨碌自床上躍起:「不必,我自己出去吃。」趿了拖鞋要下樓,被爸在門口喊住:「妳不必藉口出去,穿著拖鞋什麼樣子?」
「我方便。」
「妳方便,卻惹人討厭。」
「對,我本來就不受歡迎!」
「哈,真好本事!又拗又不孝!」
「要事事順從才是孝順,對不起,我辦不到!」
二哥拉我進房裏,我不依,就杵在原地。
「父親跟女兒為了自己兒子的一樁婚事吵翻了臉,真是空前絕後!」爸說,忿忿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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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溫州街,和一位同級學友住,日常用品、衣物都簡單,難的是一大堆沒有看完的書;媽拉我不要衝動,我很心平氣和地回答:「我大了,不要靠家裏。」住了三天才和老紀說我獨立了。
「為什麼會鬧到這步田地呢?和自已家人不必扯破臉嘛!」
「我不是賭氣,搬出來的事仔細考慮過,反正我今年畢業,也要出來找工作。」
「好,沒有賭氣就好。不然妳二哥又要抓我把柄了。」
「好好的抓什麼把柄?」
「他以為我慫恿的。」
「不是你做的又何必掛在心上。」
「大季,妳知不知道,妳同妳父親很像?」
「他沒視我為眼中釘就好了。」
「妳看妳看!自己說不賭氣的?」
才不下一個月,老紀就說哥又打人了,我問他怎麼知道,他支支吾吾道出替小妹補習的事。
「你最好不要跟我家人扯上關係。」
「我只是那天去找妳,妳妹妹提的。」
「你不要太會逢迎拍馬,我會立刻和你斷了。」
「大季!」
「我說真的。」
哥許下的承諾還是熱的,他就反了。我對他的大男人主義是瞭若指掌。我直接到他天母的住家去,他上課去了,嫂子在。
「嫂子,我是大季。」我剛看到她就喊:「哥打妳了?」
她低下頭,沒有吭聲,呆了一下才叫我坐下,又忙著張羅。
「嫂,不用忙了,我待會兒就走。」
「留下便飯吧,大中中午不回來。」
「他不會這麼忙啊,以前在家每天都回來的。」
「他最近忙。」
「講師忙什麼呢?何況這裏離家又近。」我瞄她一眼說:「妳不要太順他,他鬼靈精一個。」
「我不知道。」
「為什麼打妳,這次?」
「我炒的菜不合他胃口。」
「連這個他也要動手嗎?」
「我要請女傭,他說他花不起。我說用我的錢,他又嫌我仗錢欺人!」
「妳可以多跟媽媽連絡,媽的話他還不敢不聽。」
我也只能這樣說了。大哥才像爸,什麼事都很能作決定,說他鬼靈精一點也不為過。他們的愛情基礎太脆弱了。
三哥叫他女朋友喊我回去的,也好,回去看看,又不是回家裏鬧,看看媽媽也好。才坐下沒多久,大哥來了,嫂子也在,看他的熱絡勁兒,真是令人害怕。
「大季,妳也在?」他說。
「託福,還在。」我諷一句回去。他大眼瞪我,又回復陰險狡詐的笑容。
「幹嘛?又吃火藥了?」
沒有再理他,逕自到飯桌邊去幫劉媽摘菜。
「劉媽,大中是不是常回來?」
「前陣子是吧,他說順道繞過來,這陣子反而少了。」
「大季,」劉媽說:「搬回來,老太爺嘴裏不說,心裏老嘀咕,等一下嫌我囉嗦,又嫌我菜太油,太太一直順他,他也不說話。」
「我不搬回來了。過三個月,學校課程一結束,我要到中部去。」
「啊!」
「小聲點,劉媽。」
「大季,這樣不好吧!」
「什麼不好,我長大了。」
「妳又還沒嫁出去,在家多待的時間也不太多了。」
「我會回來看你們嘛。又不是搞丟了。」
「我看哪,妳最好和太太、大成他們商量。」
「是,劉媽,最好找妳給我出主意,他們哪,都太勢利了。」
我告訴媽要留意大中,他雖然不致有另外的女人,但是他太精了,令人防不勝防,可巧的是媽也頷首表示會注意。可見她還是很了解自己的兒子的。
「還有,給大成留意一下,他太木訥,交個朋友像要了命一樣;長相不要太挑,過得去就行,能安分同他過日子的我都不反對。」
媽又提大成,其實二哥對我最好,他不像大哥事事鑽營,人很正派老實,雖然他也埋怨過自己的「遺傳」太差。
「放心,大成的事可以辦得通,只要他不挑漂亮的就行了。」
爸這個人你說他拗嘛,還真拗!看到我也不喊,兀自坐下來看報紙。
「有客人哪?」他瞄了媽一眼:「是稀客嗎?」
「大有來頭哩!」我接下去說。
「什麼來頭啊?」
「來自北投。」我隨便胡謅了一句。
「哦?流鶯哪?前陣子我們掃蕩過了,現在流竄花蓮去了。」
我哈哈大笑,屋裏的人也跟著。
「爸,沒想到你比大中的嘴巴還厲害,嘖嘖,大哥,我敢肯定你是得自爸的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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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是老紀的二姐,不但長得沒話說,對二哥可真是死心塌地,她的拿手開洋白菜一下子就贏得了媽的讚許。另一方面,大嫂生了胖小子之後,大哥更囂張了,早知道他那種人很容易吸引清純少女的,大嫂在忍無可忍之下跑了回去,對方父母趕來詢問大中,大中有這個本事把人說服得服服貼貼的。我是接到大嫂的信才請了假回來,找大哥他沒把我當作大人看,可能是以前的過節使然。
「你也要顧全爸的面子,你們不是二府聯姻、財大勢大嗎?怎麼?到了手的熟鴨,飛不掉了?」
「妳少……」
「講話太衝嗎?對不起,我是理直氣壯。」
他沒有再罵我,變了態度:
「我也很煩,妳知道嗎?每天回來她不會跟我說別的,老說在家太無聊,孩子又吵,然後動不動要以回娘家要脅。我受不了!」
「哥!」我過去攬住大中的肩頭:「我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但是大家都是同情弱者的。我沒有說你或她二人都對,因為人都有錯,已經是夫妻了吵什麼呢?吵來吵去,都是自己家人吃虧對不對?」
「唉!」他嘆了一口氣:「爸疼妳是有原因的,大季,妳真會說話。」
大侄子三歲多一點的時候,大哥離婚了,孩子歸他,他不久到英國研究,侄子就交給劉媽。我,還是不會說話,不然怎麼把一對夫婦勸離了呢?
我二十六歲那年成了紀太太,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洗衣燒飯,日子很好過。我的手藝是很不行的,但很肯學,最拿手的點子是「發明新作法」,把單調的菜胡亂變一通。老紀不反對,他的理由是:「反正下了肚,混在一起,什麼也無關重要了。」
家事/乃 欣
- 2009-0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