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運/天 行

  • 2009-06-03
 「小真,妳覺得這兒怎麼樣?」杜文惠不時的停下腳步,問著她身旁的小女孩,神態間流露出一股溺愛:「妳有沒有感覺到這兒好美好可愛?」
 清新的氣息洋溢在日月潭畔,她環顧四周,帶著滿心的感受,覺得這景物是那麼充實。這世界應該是美麗無比的,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她唯一的妹妹小真,卻沒有感受的權利?
 小真,她不知道美是什麼?可愛又是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永遠不可能感受這世界的美麗和醜惡,永遠不可能。
 「小真,」她輕柔的說:「累不累?今天我們已經玩了好多地方了。」
 小真靜靜的望著她,無邪的臉上一片茫然,文惠不禁感到一陣心痛。
 「我們回家,好不好?」她說。
 小真的臉上綻出一朵不含任何意義的笑容,她握緊了小真的手,她深知小真只有依靠她的保護,才能不受到傷害。
 在回家的火車上,小真好奇的東張西望著,她清秀的臉上偶爾會浮現一抹欣喜,但只一會兒,她又恢復一片茫然。
 忽然,文惠看見離她座位不遠處有個小女孩,那個穿得像花蝴蝶般,年齡和小真相若的小女孩,正和她的爸爸媽媽撒嬌,她是多麼的幸福和快樂啊!
 文惠不覺摟緊小真,她知道小真永遠不會了解她為什麼沒有爸爸,沒有媽媽,而只有跟姊姊生活在一起。
 那一年,父親自海上歸來,他說,這海上飄泊的日子他厭倦了。母親接口道:那就別再去了。不!父親斷然的回答,我必須要多賺些錢,等這趟回來後,再作決定吧!
 但是,還未容得父親作個抉擇,他在海上失蹤了,接著,他被宣佈死亡。母親含著悲痛的心,在難產下生下了小真,自己也走向另一個世界。
 她一直不解,何以母親還要再生孩子呢?難道是她一心希望能替父親生下傳宗接代的男孩?果真如此,那母親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不是太沒代價了嗎?母親,她可知,那千辛萬苦生下的是個女孩,而且是個低能兒。
 現在,總算那些往事都已成過去,她好不容易的唸完高中,為了小真,她在附近的一所托兒所找了份工作,那份工作足以維持她倆的生活,更可以和小真朝夕相處,過著安靜滿足的日子。
 她常利用星期假日帶小真去郊遊,她希望能讓大自然的美景來美化小真的心靈,雖然這樣對小真,未必有所幫助,但是,她卻竭盡她所能,她深知,如果小真只是一個平常的孩子,她不會傾注比現在更多的愛。
 回到家,她習慣性的先打開信箱,信箱裏仍是空空的,她惘然若有所失,勉強的壓抑住自己那份惘然,她先安頓好小真。出來了一整天,小真一定很累了,她很快的進入夢鄉。
 小真睡了,剩下的是屬於她———杜文惠的時間了。
 她頹然的坐在椅上,不自覺的,她竟哭了起來,她是怎麼了?哭過之後,她不禁重複的問著自己。是的,該哭的日子不都已過去了嗎?那失父又失母的打擊,以及妹妹所帶給她心靈的痛苦,什麼事都已成過去,她還哭什麼?難道是那空信箱使她如此的傷心?她搖搖頭,傷心?那未免言之過早,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些日子裏,羅文不再來信?
 羅文,那個從小她就喊他羅大哥的男人,該不會是變心了吧?不,她堅決的否認。是母親逝世後吧,她和妹妹的生活頓時陷入苦境,羅大哥每天來,給予她適時的幫助和安慰。就這樣,她才能唸完她高中的課程,也就這樣,當他出國深造,臨行之前,她毫不保留的將一切給了他。
 「等我回來,惠,妳要知道,現在,我也有保護妹妹的責任了。」他說。
 她不要他盡什麼義務,負什麼責任,她只要他明白她是愛他的。先前的那幾年,羅文還是一星期一封信的,近些日子,有一年了吧!他的信少得出奇,到底是為什麼?她不解。或許是他忙吧!文惠始終拿這理由安慰自己。
 這麼等下去,是否會有結果呢?她常這樣自問。他們無論在家庭環境或學歷上都差得那麼多,縱使在一起,又會幸福嗎?可是,她卻始終沒法忘記他說的話:
 「不管家裏如何反對,不管別人對我們如何的看法,惠,今生我是要定了妳!」
 就因為他的這些話,使她拒絕了其他男人的追求。當然,最重要的是,他———羅文曾那麼誠懇的說:
 「我會盡力讓妳和妹妹快樂。」
 沒有任何事能再那麼令她感動。小真,是她在世的唯一親人,常常,她有一種衝動,若有人能善待小真,她願將終身託附給他。只是,理智卻又告訴她,人都是自私的,誰會真心去疼愛一個白癡?因此,當羅文毫不虛偽的說出這話時,她真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唉!只是提起羅文,她就有滿筐的回憶,但是,儘管她回憶又有什麼用?羅文,他已好久好久沒來信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雖然,羅文的信仍未來,但,她的心彷彿止水,每天,她仍悉心的照顧小真,她想,羅文總會回來的,因為,這兒有著他的家。
 但是,命運卻安排了她什麼樣的遭遇?
 是個星期天,當她帶著小真自新竹回來之後,她習慣性的打開信箱時,竟然發現一封信,是羅文寄來的。她原有的疲憊全部一掃而光,哄著小真睡著後,立刻回到客廳,拆開信來。
 「不,這不會是真的,這絕不可能的。」她邊看信,邊搖頭,嘴裏還不停的說著。
 看完信後,她呆坐在椅上,她的臉色那麼蒼白,她的眼睛那麼呆滯,她的神情也那麼奇特。
 羅文,他不該傷害她的,她是一個純情而善良的女孩啊!
 杜文惠,她真是傷心到極點,可是,她依然不敢相信羅文會這麼遺棄她。她的腦中轉著羅文信中的詞句:
 「首先,我必須告訴妳,我已於今日和一位旅美華僑小姐結婚了。
 關於這件婚事,我是經過了許久的考慮之後才決定的。我不知道這決定是對?或錯?她,是我所需要的,而妳,我們之間的差距是如此大。
 況且,低能的小真使我覺得顫慄!
 我無意求得妳的諒解,只有說聲珍重。」
 低能的小真,他可知她的世界已經崩潰了?杜文惠,她幾乎是那麼毫無意識的,走進房裏,打開抽屜,拿出一瓶藥來,那是她每晚都必須借重它來睡眠的安眠藥。她一顆一顆的往嘴裏送,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當然,她更沒有想到,那個她唯一的妹妹,以後誰會照顧她?誰會愛護她?她是什麼都不能想了。
 她的屍體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從托兒所來找她的陳老師發現,打了電話,叫了救護車,急匆匆的將文惠送往醫院。但她早已回生乏術了。
 在將文惠送往停屍間的同一時刻,一位中年男人匆匆忙忙的走進醫院大門。他,就是文惠和小真的爸爸。在海外流浪了八年的他,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認識了羅文,再由羅文那兒得到他妻子的不幸以及女兒的下落。然後,毫不猶豫的,他回來了。
 他原先是想讓她們有個意外的驚喜,因此,他沒有通知一聲,就悄悄地回來。但是,命運為什麼要安排這樣一個故事呢?當他走向女兒的屍體旁,想作最後的一瞥時,他看見一個狀似呆癡的小女兒,正站在屍體旁邊,以不清晰的語調喊著:「姊……姊……」
 也許,人生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命運既已安排,我們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