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還沒披上嫁紗，就常有人說我「勇敢」，當時總是傻呼呼的回答：「嫁軍人，有『飯票』，沒『羈絆』多好啊！」
初婚，讀到王昌齡的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只覺一代文豪也不過「為賦新詞強說愁」之類，可嘆啊！
好友們，早早為我心理建設，什麼「獨撐大局」的困境，對我而言，是不曾發生的事實。在婆家，我有公認的「好好先生」、「好好媽媽」為公婆，大事輪不到我作主，小事嘛！小叔及兩位乖巧善良的小姑，也幫襯不少。
每天，上班的頭一件事，就是踩著徐志摩筆下的「雙輪舞」，舞回娘家報到，名為停放自行車，實則回家當「女兒」，下班亦然，先回娘家，報告一天的新鮮事，再踩著破車，扯著破喉，唱它一曲「夕陽伴我歸」，回到婆家，當那個王昌齡筆下「不知愁」的「新婦」，多好哇！整整多了一個家族的人疼愛我，豈不成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貴妃了！
逢外子休假，更是「小別勝新婚」，偶有不滿，想鬥鬥嘴、使使性子，都沒時間，我的日子就是「人間天上」———自在逍遙！
兩年後，事情似乎不一樣了，肚子裏懷了老大，中國人說得好：「害喜！害喜！」是喜事，卻和害病似的難過，這時什麼都不對了，在學校，看學生不順眼，回家任何一點小事，都可能惹得我暴跳如雷，妹妹說，我活像個「炸彈」，回娘家「炸」會挨罵，回婆家得憋著不敢「炸」！看著同時挺起肚子的另兩位同事，一會說：先生陪著看電影；一會說：夫妻如何同作「胎教」；一會又說：先生跟進診療室聽胎音……簡直既羨慕，又嫉妒，我為何就沒這個命？偶而氣消了，想撥通電話，向未來的爸爸撒撒嬌，撥了點把鐘，還撥不進那部隊總機，好不容易接通，「撒嬌」早成「撒潑」，「國防部」成了我最愛罵的對象，搞什麼嘛！錢少，事多！假又摳！
電視上，常見到丈夫握著妻子的手，勸妻子忍痛，又目送妻子入產房的感人畫面；對我而言，正相反，陣痛一起，娘家、婆家的人，幾乎全擠到了，就差孩子的爹！好熱鬧！好感動！也好心酸！妹妹整整撥了一晚上的電話，就是沒轍！
孩子生下來後，他爹趕回來了，我說：「這筆『帳』，我要記一輩子。」果然，「忘性」特佳的我，心眼也特小，事隔近五年，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接著又有了老二，房間著實容不下，我們決定自組小家庭，這下子，先前「獨撐大局的困境」，這預言開始應驗了。到現在我還一直不懂，為什麼孩子們，要餓一起餓，要哭一起哭（選我忙飯時），要病一起病（選月底缺錢時），怪哉！這時我終於比較懂，什麼是「悔教夫婿覓封侯」了，但天曉得，我們夫妻都不求顯達啊！此時我常愛杜甫為我們說出：「人生有情淚沾臆，江草江花豈終極？」不為任何別人，只為我們自己！
聽同事們談，先生如何協助家務，如何教導兒女，如何講究情趣……。而自己呢？我得負起全部的責任，但我其實什麼都不行啊！
推著兩個孩子出門，覺得自己好可憐———孤軍奮戰；看別人爸爸幫著哄孩子，又覺得孩子好可憐缺乏父愛；聽同事相邀出國，更覺悲慘，我不但得帶孩子，月底還不時掏「小豬」呢！這輩子別想了！……慘哉！我簡直快成了「自憐狂」！
感謝主！現在想想，其實天下事何嘗圓滿？外子身為長子，我們沒有兒子，公婆不會有怨言，對兩個丫頭們更是疼愛有加；我忙得不可開交時，母親總適時伸出援手；我最需協助時，先生改調軍校，假期正常（甚至頻繁），校長也放我一馬，暫時卸下導師的重責……。想想看，我仍是自由的（心靈上的自在），我仍是受寵愛的，更何況上主給了我們一對可愛的小丫頭，夫復何求？
無怨無悔／乃 欣
- 2009-06-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