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天雨絲連連,平添一些秋的氣息,使蘭妮更懷念山仔后的濛濛雲霧和冰寒的細雨,甚至颱在華岡斜坡上要人腦袋的狂風。
還記得去年秋冬之際,維康寄下山上第一片耶誕紅:「給蘭妮-祝福妳,有一個溫暖的冬天,和美麗的愛情。」
多快,已經一年!
離維康所謂上山修道的日子,該是開始了第二個年頭。
維康剛上山,蘭妮的魂魄也跟著上山了,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勉強閉上了眼,似真似幻的夢境總是孤墳,總是大片大片盛開的野菊。在夢裏,維康總是飄飄渺渺的,和蘭妮很陌生。往往,蘭妮哭醒了。夜夜這樣,日日這樣,工作也填不住,一有空閒就往山上跑!膩它一個下午,膩它一個晚上,只要和維康抱著,蘭妮是再也不希望有明天的了!
維康都是興致勃勃的為她介紹華岡各個館的特色,為她點閱一座座靜止的山峰,帶她吃遍文化一路上的自助餐,然後,就是和她一間又一間地數著山上稀奇古怪的別墅。
指著一座窗子透出朱紅色彩燈的房屋,維康說:「以後,我們也要有一間這樣的小屋,冬天我們暖暖的聚在一起,看看書,或互相對望也好!」
不管冷天漸漸來臨,兩人鼻頭凍得紅通通,蘭妮是快樂的!好像人生是可以分成無數個段落,每個起點都是新奇和教人難以忘懷。
剛進大學,蘭妮由爸爸、媽媽、大姐梅妮、二姐燕妮一起護著來,她多少有點落寞的情緒,不是因為遠離家鄉台南,而是以她高中三年優異的成績,再怎麼分也分不到私立大學的,所以,自放榜以來,蘭妮就悶悶不樂了。
直到上了大二,有那麼一個插班生,矮矮的個子,尖尖瘦瘦的臉頰,他應該是屬於典型的憂鬱人,可是這人在班上卻很活躍,使蘭妮不得不注意他。他不是別人,他是維康。
那段戀情是怎樣開始的啊?
班上好多同學一起在活動中心,有人玩橋牌,有人玩彈子。蘭妮起先在打乒乓球,後來維康教起她敲桿子。新奇的事,總會讓蘭妮手舞足蹈欣喜的又叫又跳!
維康對蘭妮說:「妳天真的樣子,真像我以前的女朋友。」起初,誰會在意這句話呢?後來他們愈談愈多了。蘭妮雖然是班上功課最優秀的,但悶悶的心情常常寫在臉上。
維康就大大的不同:「以前就是玩彈子玩迷了,我作夢也沒想到自己還有大學可以唸!所以,時時刻刻都充滿感恩的心。」維康是重考生,年長蘭妮兩歲,他一些大哥哥的口吻,常常唬得蘭妮癡迷迷的。維康告訴蘭妮,人生的苦難是無可避免的,擺在面前的問題不是怎樣去逃避它,而是怎樣去對付和克服它。
維康說:「人生為什麼要遭遇苦難,也許不是我們所能解釋的,然而縱使我們不能解釋人生,我們卻能把握人生。」
如果這也是甜言蜜語的話,蘭妮開始暈船了。她感覺維康懂好多好多,他有他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學,和他比起來,自己真是太渺小、太渺小。他們開始相偕同行了。蘭妮開始把所有有跟的鞋子捨棄掉,代以薄薄扁扁的涼鞋,才能使她一六三公分的身高和維康站一起,是使得人人羨慕的一對。
蘭妮開始極端的過問,維康大大眼睛的舊女朋友。每當蘭妮無理取鬧時,維康就會靜靜的說:「她很嬌小,眼睛很大、很亮,可是沒有妳漂亮。」他們在補習班認識的,維康不能釋懷的是,那大眼睛的女孩,總是水汪汪的注視著他,教他老想著那兩眶如夢似幻的黑晶球,忘也忘不了。
「你怎麼敢在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和我提到她呢?」蘭妮問。
「因為我看妳這麼高,一定追不上妳嘛!」維康答。
蘭妮狠狠的瞪著他,說:「我不管,我要你忘了她!我要你忘了她!」
「我是有兩、三年沒再和她來往了呀!」維康一個無奈的表情。
蘭妮就順勢抱緊維康的脖子,嬌嬌柔柔的在他耳邊低低呢喃:「我不管,我要你忘了她!我要你忘了她!」
不容易呵!由大二下,他們真正進入情況開始,轉眼就是三個年頭。這其中有多少次、多少遍的海誓山盟?
大四,維康的預官考試沒有通過,才想到要考研究所。
「如果我當兵去了,你會不會變心呢?」
「我不會變心的!維康,你怎麼到現在還不相信我呢?」蘭妮被問得又急、又氣、又冤枉。
不過,一切還好,維康上了華岡,蘭妮也留在台北,謀得一個秘書的飯碗。他們的愛情是不變的,只不過將地點由校園搬上了華岡。他們熬過了一個凍凍的冬天。然後天氣毫不商量地,漸漸轉暖和,漸漸轉熱時,蘭妮仍然喜歡上山去,讓山上的涼風拂拂面。
愛有膩的時候嗎?還是情有煩的時刻?有一晚,蘭妮想維康想得厲害,受不住,夜裏就冒雨上山,結果維康不在,室友說他看晚會去了。蘭妮只好枯坐等他,真有上百個世紀般長久!
不經意的翻弄維康筆記時,掉出了一張信紙,字體是娟秀的,寫著歐陽修的詞句: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終有千千結。」
然後,底下有一段詮譯似的信文:
「把快樂分給朋友,快樂會增加一倍,把悲傷分給朋友,悲傷會減輕一半。
活著,總要被罩在許多無形的網裡,只因為我們的影子中有別人,別人的影子中也有我們,是繫羈也是溫情,溶化了內心深處的孤寂。
活,就要活得蒼翠,活得適然,有光也有熱,縱使浸著熱淚,忍著寂寥,只要把目光越過「短暫」,向「永恆」注目,再荊棘、再荒涼的旅程,都能邁過。
只要熱愛生活,關懷別人,我們依然同在,共同生活在愛裏,在溫暖的陽光中。」
更底下,寫著「娟娟」,正巧落款在信尾印著的一對情侶身旁。
剎時,蘭妮體內像燃燒著幾百萬噸的酒精,又燒、又憤、又燙。她知道維康會迷惑的,他受不了這種熱情攻勢,她自己就是懶,懶得動筆,懶得寫信,維康怪過她,她還是改不了懶。她想著,想著,一鼻子酸,維康受不了那種熱情攻勢的!維康會受不了的!維康會跑掉的!
一直過了凌晨,才見維康由雨中踱回來。他見蘭妮在內,訝異的喊道:「蘭妮,妳上山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呢?」
「好給你時間佈置準備一番是嗎?」蘭妮才一句話,眼淚就撲簌、撲簌的滾落下來。
「原來,我不在,你都是這麼晚才回來的啊?」蘭妮說著,就把那張信紙往維康面前一甩。
這種事,是任誰怎麼講,都再也講不清的了。蘭妮從小驕縱的個性,養成她嘴硬,耳朵也硬。任維康怎麼講,她就是不要聽。盤繞在蘭妮腦中的,全都是那些熱情似火娟秀的字體,和很早很早以前,一雙黑黑亮亮的大眼睛。
維康來找過她幾次,碰了釘子後,就待在山上不下來了。女孩子還是女孩子,任蘭妮再怎麼硬,她怎麼會不希望維康下山來呢?會是功課忙嗎?還是……?卻不知道,這道溝愈來愈寬,愈來愈大,一直拖了一、兩個月。蘭妮熬不住,又上山了,見到維康卻是那般陌生,相對無言的時間,增長了。
「最近課業很忙嗎?」蘭妮問。
「嗯,在趕期終報告。」維康說。
「昨晚我順手翻閱你借了我好久的『湖畔之夢』,一看就迷上了,一個晚上看完,總算沒有白費。」蘭妮笑了一聲:「嗯!懶人看書,原只憑那一股著迷的興!」
維康很少答腔。蘭妮很窘!講的那些話都是白講的!維康一定在暗笑她:「別自以為清高啦!」(未完待續)
蘭妮/乃欣
- 2009-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