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太陽/石 隱

  • 2009-07-13
 雨後的早晨是多麼清新可人,微風輕拂,帶來了些許涼意,也替這冬天帶來了一絲早春的訊息。
 方盈背著書包,心事凝重的踏在紅磚道上,許久就喜歡這雨後的洗禮,那感覺曾是自己熟悉而喜歡的。而今再度重歷其境,那感覺卻是陌生而無奈,眼前的車聲、人聲對她而言是那麼寧靜不存在。依稀記得那天醫生的話猶在耳畔———
 「檢查報告出來了。」醫生面露猶豫的說著。
 「怎麼樣呢?」
 「我希望妳能鎮靜。」
 「我正在聽呢?」她笑他的嚴肅,卻懷疑著。
 「我很難過的告訴妳這個壞消息,妳……得了腦癌!」
 方盈瞪視著對方,只覺得那聲音像五雷轟頂般撼動著她,她驚愕不止的怔立著。先前的笑僵在臉上,本已雪白的面頰,如今更顯得蒼白;但是醫生卻仍殘酷的接下去說:
 「妳最多只能活一年,必須立刻住院。」
 方盈呆了、傻了,眼前一片模糊,醫生的聲音變得好遠、好小。
 真的?假的?假的?真的?
 而今她依然感到茫然,一年?她想笑,但,取而代之的卻是更深的寒意。該立春了,但包圍著她的竟是那深不見底的冰窟,她感覺到自己在沈……沈……沈……。
 猛然間背面被人一拍,接著不容她恢復思想般的叫了一聲:
 「喂!盈盈,怎麼了,我叫了妳好多聲怎麼不應啊!」陳喜玉珠炮的說著。
 「哦!是妳啊!小玉。」她慌亂的把飄浮的思緒牽回現實定一定神「有事啊!」
 「妳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沒有啊!」她避開小玉的凝視。
 「真搞不懂妳,難道像妳們這種詩人都是少根筋的,永遠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標準的多愁善感型。」
 「我……」
 方盈剛要說時,一聲「噹……噹」的鐘聲劃破了喧嘩的街道直入耳中;方盈內心微微一悸,那口鐘聲彷彿是為她敲的喪鐘般,那麼無情,不容有一點挽回的餘地。
 「完了!完了!」陳喜玉懊惱的跳了起來,不管呆了的方盈。她似乎覺得方盈不大對勁,可惜,已不容她細想,拖著方盈,十萬火急的往學校跑;方盈想掙脫這個想帶她進入死亡之路的人,但是,她抵抗不了,就如同抵抗不了病魔的侵蝕和上帝的召喚!
 午後天空下著細雨,方盈坐在書桌前,若有若無的翻著書,期考將至,春節也緊逼而來;星期日該是別人用功的假期,但對她而言卻是淒涼無奈!一陣顫痛封鎖了她的思想,那刻骨銘心的陣痛深深的像海浪般翻湧而來,似乎要把她吞噬、淹沒。
 她咬緊牙關摸索著藥,好不容易吃了下去,而汗珠也像雨般沁了下來。她鬆了一口氣,頭痛已慢慢減弱,很慶幸沒人發覺,但那份失意感卻慢慢擴大,望弟妹玩耍的背影,她感到更加孤獨。從小家裏就窮,再加上弟妹眾多,父母都出外工作來維持這個家,微薄的薪水除了家裏的開支外,僅夠她們的學費,這也是她不敢講出病情的原因,除非家人都不生活,否則龐大的醫藥費不是她們能力範圍所能負擔的,她很慶幸父母的忙碌忽略了她,但,潛意識裏卻希望被重視。近來痛的次數愈來愈多,已使她快招架不住了,零用錢也快用完了,不知以後怎麼跟惡魔再鬥下去。一陣哭鬧聲驚醒了她,慌忙的站了起來,才發覺今天是星期日,媽媽不上班,她重新坐了下來,下定決心把心思放在書上,但哭聲卻愈來愈大,偶而夾著母親溫柔的哄聲。一陣無名火直衝而上,那來勢淘洶的怒火連自己也莫明其妙,她衝出房間,吼道:「夠了!我受夠了!妳們難道不能讓我安靜的死嗎?我恨妳們,恨這個家。」她不計後果的喊出了她的委屈,哭出了她的負擔。
 她受不了了,連日的恐懼與病痛,在這時竟像決了堤的洪水般瀉了下來,那聲勢宛如排山倒海般的猛烈,令人抵擋不住。她丟下了母親不解的神情和弟妹嚇呆的臉孔,衝進了陰濕的街道入了雨中……。
 期考終於結束了,方盈坐在課桌前,呆滯無神的凝視著前方,似乎別人口中的寒假計畫與春節的佳處都與她無關。對別人來說是結束了,對她來說卻是一個開始,一個痛苦的開始。不知何時教室已陷入一片寂靜中,伴著她的是無盡的孤獨與哀痛,這時一個人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擴大。
 「你不走嗎?盈盈。」好久以來陳喜玉已發覺她不對勁了,常看到她表情呆滯的瞪視著前方,可惜期考忙得她團團轉,如今她要弄清楚怎麼回事:「妳到底有什麼嚴重的事,告訴我呀!」方盈搖了搖頭。「盈盈。」她加重語氣:「別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悲慘樣子,就是天塌下來了,也有高個子頂著呀!這幾天妳常常無精打采,看雲一看就是大半天,放學也不直接回去,一坐就是一、二個鐘頭,是不是家裏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妳……」不待她說完,方盈又是搖頭。「盈盈!」她等她回答。
 「妳認為死是一種結束還是開始?」方盈不加思索的問。「妳問這幹嗎?難道妳……」陳喜玉耽心的問。
 「我……沒事,我要回去了。」方盈咬了咬唇強打著精神逃避似丟下陳喜玉走了。猛然間陳喜玉衝到方盈的面前,捉住她的手:「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
 「騙人。」
 「我說沒事就沒事。」方盈摔開了對方的手。「妳為什麼要來煩我,我說沒事就沒事,求求妳不要來煩我,妳走開。」她以最快的速度衝出教室,不管陳喜玉、不管所有人、事、物。
 此時她需要勇氣,她需要冷靜,她更需要安慰。但這三項卻在她最需要時遠離她,拋棄她,她感到窒息、無助,一種無來由的恐懼包圍著她,她恨,為什麼是自己,為什麼她就得承擔這些痛苦與折磨,世界之大,竟已無她容身之處。父母、親友、師長、同學們的憐憫對 她來說,竟像是一股無形巨大的力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忽然想儘快的結束自己的生命,不用再受這無止盡的折磨。從知道病情至今,她的情緒就不穩定,一如待發的火山島。她累了,也乏了,在那黑暗的深淵裏已找不回從前的自己,以前的自己已是好遙遠好遙遠的一個古老的故事,而今連一個讓自己哭的地方都沒有,世界大嗎?她自嘲的笑笑,卻笑不掉心中的那一淌血。
 不知不覺中她已來到了學校的輔導中心,她怯步的不知如何是好,裏面人影一閃,想逃已來不及了。
 「有事嗎?」一位女輔導老師溫柔的問道。
 「我……」
 「進來談好嗎?」對方說罷側了側身,方盈被對方細柔的聲音吸引了腳步。
 「妳有什麼困難嗎?」
 「我想哭卻找不到地方。」方盈那飽受折磨而又無可奈何的眼神,使得輔導老師為之憐憫。
 「哭吧!哭出妳的委屈與悲傷吧!」輔導老師溫柔的安撫與細柔的聲音,使方盈感到一股母愛的滋潤。方盈哭了,哭得那麼傷心欲絕,她知道只有這一次,僅此的一次就讓自己毫無顧忌的哭吧!於是方盈像開了閘的水般的哭了。許久,她才由啜泣轉至抽噎而至無聲。方盈吐了一口氣,下定決心的說道:
 「謝謝妳,我走了,再見。」說畢頭也不回的走了。
 「妳有什麼困難或許我可以幫點忙。」
 背後響起了那位輔導老師的聲音,方盈止住了欲去的腳步,不回頭的說道:
 「妳已幫了我一個大忙了,剩餘的妳不能幫,也幫不了。」
 「試試看,或許……」
 不等對方說完方盈接下去說:
 「人類的審判可以改變,上帝的審判卻無法改變的。」方盈自顧的接下去說:「妳能從死神的手中挽回一個人的生命嗎?不,妳不能。」
 方盈回過頭來用那哀怨而深邃眼神一瞥:
 「連我都敗了,所以,還是謝謝妳。」 說罷再度往外走。
 輔導老師被方盈的口氣與眼光所震動,楞了一下,她閃電而不加思索的衝口而出:
 「人的生命猶如太陽般有升起的旭日,有隕墜的落日,要看妳如何去面對它、掌握它,及時捉住剎那間的光芒,即使是短暫的,也是永恒,否則人生在世幾載春秋,就是長命百歲也是惘然,別讓妳心中的太陽永遠是落日,只要妳心中洋溢著光芒,那麼妳心中的太陽將是光明,即使偶而被烏雲遮住,也不該氣餒,因為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雙手中。」
 ※ ※ ※
 方盈被對方一語驚醒。她細細的品嚼著這些話,她想自己在做什麼呢?等死嘛?不,她不甘心,但又為何把自己纏鎖起來,自怨自艾?難道自己永遠只能是個落日嗎?她甩了甩頭,可是自己又能怎樣呢?她內心在掙扎著、在猶豫著,那種心靈的創傷深深的撕裂她幾乎要揉碎她。
 正當方盈面臨掙扎時,那位輔導老師靜靜的看著她,她知道這是方盈的關鍵,除了方盈以外任何人都插不上手的,她只能灌輸觀念卻不能代她抉擇。當她看到方盈由憂慮無奈到了解的神情時,她鬆了一口氣,那緊張的神情也為之釋然。她知道,縱使不能救回一個人的命,但至少已挽回了對方的鬥力,一個人對人生的鬥力。
 方盈感激的望著對方,眼眶裏閃著淚水,她不知如何對這位把她的死結打開的人表達謝意,她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了解,她笑了。
 「我不知如何感謝您。」
 「懂了就好,記住,世界上比妳命運更壞的人還很多,但至少他們已掙脫了這個枷鎖,因為他們已找到了心中的太陽。妳看,陽光那麼亮麗、耀眼,只要妳心中有它,它就永遠在妳周圍,不是嗎?」輔導老師邊說邊望著煦爛的太陽。
 誰說不是呢!方盈望著太陽,才發覺,原來太陽是那麼燦爛、迷人,何以從前沒發覺它的可愛呢?望著它,她知道,此時心中的太陽正如眼前的太陽般,不僅照亮她的心,更照亮她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