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老板說錄用他之後，連日來找工作所受的氣都一掃而光了，阿隆對辦公椅上坐姿橫得像螃蟹的老板說聲謝，然後轉身有點飄飄欲仙的走出強力冷氣猛撼的辦公室，燠熱看到他立刻又圍了上來，他已經喜悅的把炎熱當成親密的老朋友了。他發誓要利用這漫長的暑假好好幹，不再向家裏拿學費、生活費，他希望把去年就盤據在他腦海「寄生蟲」這個觀念趕出去。這幾天他常責備自己以前的慵懶，不缺手、不缺腳，體格縱然不是一等一，在芸芸眾生中總算還中等，受點苦算什麼？不能再坐著吃喝等拮据的家去四處張羅借錢再寄來，他提醒自己，二十歲，是該自食其力的年齡了。
換了二趟車，回到同學吉仔租來的房裏，他喜孜孜地向吉仔報告好消息，在書店工讀的吉仔也為他高興，當夜他們去喝了一瓶酒，順便到新店溪旁河堤上，計畫著領薪的那天要如何慶祝，談到興奮處，他們縱容的哈哈大笑。能對自己擔起責任笑起來就是特別開懷，他希望今夜是他以後新生活的里程碑，他想，他的信心要像綿綿不絕新店溪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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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寮裏，阿隆認識等下即將和他一起工作二個月的司機。濃眉大眼的司機，一副魁梧身材，一個拳頭握起來足足有阿隆拳頭的二倍。司機叫「應達」，那是他自我介紹的，粗獷中又帶一點和藹，尤其那一排整潔牙齒，給阿隆的印像就如他平常喜歡接近的書籍一樣，距離縮短，阿隆相信和這個叫應達的司機一定可以合作的很愉快。
———眼鏡，他們都叫我「達達」，你也這樣叫好了，不要「應達，應達」，聽來很拗口，準備上工了。
司機丟給他一頂斗笠和一雙手套，阿隆把汙髒的手套穿進自己白皙秀氣的手，他覺得有點臉紅。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年輕要多鍛練，二個月下來，我要你手指變粗，皮膚曬黑，而且那張臉也要換面，你看看我，這才是時代年輕人的典型。
達達把手肘彎曲，規則有序突突地肌肉一下子迸了出來，阿隆想到自己，心裏立刻被羨慕灌滿著。
他們走到公司前堆滿石綿瓦的大廣場，達達剛才告訴他，這種隔熱石綿瓦在夏季正大行其道，由於公司又有政府的專利，所以訂單一批又一批，大家拚命加班，還是供不應求，生意好的不得了。阿隆看一堆又一堆像丘陵似的石綿瓦，他想一個人的錢運就是如此，它來要擋也擋不住，錢這個東西到底有沒有長眼睛呢？他想到忠厚老實在商場上失敗的現在抬不起頭來的父親，他很憤慨。
———眼鏡，發什麼呆，趕快把車上的砂撂一半下來，鏟子在你後面。
拿著鏟子，阿隆毫不猶豫就踏進砂堆裏，手用力撂著，他感覺汗立刻濕透他的衣服，一會兒，頭上的太陽頂得他全身好難受，滑溜溜的汗逗弄著他的眼鏡，他剛提上，汗又把他拉下，腰漸漸地酸了，風也不知躲到那裏去，乾渴的嘴唇一直逼迫著他停下來，喝口茶休息。他也很想暫時拋掉鏟子，灌杯茶，但猛一抬頭，老板正站在樹蔭底下，虎視眈眈地瞪著他，他趕緊低頭再賣力撂著。腰實在好酸，平常右手鬆散的肌肉也奈不住突然的繃緊，一次又一次向他訴苦。他沒有停，他希望趕快撂完，能夠休息。一分神，竟然把鏟子尖尖地嘴碰上右腳大拇指，他看到血細細地從砂子裏滲出來，黑裏帶紅的顏色令他眉頭微微皺起來，他後悔穿涼鞋來上班，而剛才涼鞋又被他丟在瓦堆旁。平常一看到血，他總會自憐自艾地詛咒流血的原因，現在彷彿有一些酵素在他意識裏支配著他，他狠狠地把腳藏進砂堆裏，牙緊緊咬著，又繼續工作。當聽到司機說好的時候，他極力把昏眩壓下去，鏟子支撐著身體，呼一口長氣，睜開被汗打濕的眼睛，看著靜靜躺在地上的一堆沙，他笑了。
———眼鏡，車上一半的位置現在放石綿瓦，快，康定路的電話已催三遍了，要七百塊。
戴著一頂巴拿馬大草帽的達達遞過來一個茶壺，阿隆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抹抹嘴，拿衣袖擦擦臉，再呼一口氣，跳下車，他開始搬石綿瓦。
一塊曬乾的石綿瓦大約有三公斤，他抱起四塊，手就有點支撐不住，他看旁邊的達達卻一次搬十塊，一股不服輸的潛能升起，第二次他抱了六塊，最多他有一次抱了八塊，走了兩步，他差點跌倒，他還是忍著把瓦片搬到車上，縱然汗和酸痛在威脅著他。
最後要搬六包水泥，對著一包五十公斤的水泥，他吸了一口氣，猛力一抱，他又放下了，他苦笑的向達達搖搖頭，達達裂開白白地牙齒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微弓著背，要他把水泥放在他的肩上，毫無困難來回六趟把水泥擺進車裏。阿隆迎著襯衫濕透卻輕鬆笑著的達達，欽佩爬上他的臉。
坐在駕駛座旁，阿隆疲倦的躺著，才工作二個小時哪！他已經覺得畏懼侵進了每根痠一酸的骨骼，這就是磨練嗎？難道一個人身心的磨練，就得靠這些苦力來證明？他有點不甘心，若長此下去，少用頭腦而祇是以體力去挺迎這折人的磨練，他寧願辭職不幹，在學校讀書，達達的話這時飄進他的耳朵。
———累了是嗎？你大學生真沒路用，書把你們平常這些體能壓壞了，才一下下，膏都沒了，你知道嗎？我白天工作，晚上還得去補校上課呢！若我和你一樣，早不是體力透支死翹翹了嗎！精神拿出來，我也是磨過來的，我沒有投機也沒有取巧。
達達穩健的開著車，阿隆懷疑他精神是否異於別人。
———以前你自己一個搬貨開車，你不會累？
———我是鐵人累不倒的，告訴你，祇有一直鼓勵自己的人，他才不會被競爭激烈的生活所淘汰，這是我當兵回來後所服膺的信條。眼鏡，前幾天我看到一句話，「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正是如此！
阿隆無語的看著前方，臺北一棟一棟整齊的大樓從他眼旁溜掠過去，想著達達的話，他不屑的恨起自己來，「吃不了苦的阿隆，永遠嚐不到成功滋味的阿隆」，他忿忿捏著大腿的肉，這時蘇秦的懸樑刺股圖在他腦海裏晃著，「我要幹下去」，他咬著牙把話吞進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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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倦極的身子回到宿舍，全身酸得讓他覺得自己存在的很踏實。浸完了冷水澡，站在鏡子前，比了一個健美先生的姿勢，他滿意的在心裏歡呼自己萬歲，吉仔的口哨聲在門外響起。
———阿隆，今天怎樣？
———很好吉仔，阿隆在生命的手卷上已寫下新的一頁。
———太棒了，阿隆快出來，我從龍泉街帶回幾根烤好的鴨翅膀，還有特地安排的鮮味，雞屁股，我們以吉力果當酒……。阿隆來不及聽完吉仔的話，著一條內褲，就興沖沖衝出來了。他們在書桌上嚼著香噴噴的鮮味，彼此又勉勵一番，讓夜在融洽的氣氛下渲洩的如令人舒適的音樂，然後吉仔彈起吉他，阿隆唱著即興歌曲「我的信心像泰山頂的一棵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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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隆計算一天八個鐘頭差不多隨車跑五趟，上上下下搬的石綿瓦近三千塊，他就這樣馬不停蹄工作著，酸痛已離他遠遠地。每次回家，他最喜歡看鏡子裏那個有著黑黑皮膚的人像，他有時會覺得好陌生，尤其那塗著黑黑色澤的臉，他忖度著是那個高明醫生換皮的傑作，他連自己也認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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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領薪水，雖是薄薄半個月的工資，阿隆已經高興的快掉淚了。達達走過來，握著他的手露出白牙齒爽朗地笑著，他也用力回握達達的手，一種誠摯的交流，若沒有達達的鼓勵和鞭策，他絕對領不到自己以勞力賺得錢，這種感受足以使他把達達當作推心置腹的朋友，天下有幾人像達達啊！
廠內機械操作組組長綽號小木炭的欽仔悄悄走過來，對他們二個眨眨眼說：
「剛才大伙建議等下去西門町咖啡廳坐坐，不知二位意見如何？」
阿隆狐疑的看著達達，達達笑嘻嘻的對他點點頭告訴他說，去參考參考無妨，這也是經驗。於是他呆頭呆腦在工寮洗個澡，達達拿一件鮮艷的襯衫借他穿，然後八個人二輛計程車，直駛西門町。
咖啡廳給阿隆的第一印象是很暗很暗，天花板上疏疏稀稀點綴幾盞沒多少光明作用的紅綠彩色燈。達達幫他叫了一個女孩子後，大伙各處散開。叫萍萍的咖啡女郎把他帶到牆柱的偏僻角落位子上，他錯綜複雜東西南北亂想，眼睛直直地盯著前面高聳的椅背，他不敢把頭轉向旁邊，一顆心突突跳著。霎那祇感到一陣濃馥香氣往鼻子裏鑽，那女郎就倒在他的懷中了，他嚇得兩腿發抖，同時用手想將女郎推起，不意他碰到她的胸部，女郎嚶嚀一聲，反而雙手環抱著他的脖子，很有韻律地把殷紅嘴唇緩緩送上來貼上他的，然後他覺得有一個尖尖的東西在摩挲著他的唇，他慌忙的把嘴張開想說話，女郎的舌頭就輕巧的游進他的嘴裏了，一陣酥麻的吸吮，他漸漸陶醉似地放鬆了自己，女郎手撫著他的臉，在他耳旁說：
「你第一次來？」（未完待續）
誘惑／天 行
- 2009-08-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