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假期/壬癸

  • 2009-08-30
 (續前)「那麼你跌傷了沒有?」
 我摸摸屁股,忍痛地答:
 「沒有!」
 「那麼,我們上路吧!」
 「唔!」
 大伙兒又在黑暗的膠林裡繼續前進。到了工作地點,大家分別將腳踏車停下,然後從籃子裏取出小燈,點亮了縛在頭上。我也將小燈縛上。
 煤油味很不好受,小燈縛在頭上,重甸甸,使我感到很不習慣。燈光只能照到眼前方圓幾步,更使我舉步艱難,可是看膠林裏處處有小燈,好像許多螢火蟲在飛舞,我告訴自己:「別人做得來,為什麼我不能夠?」於是,我問小謝:
 「我該做什麼?」
 「抹杯!」
 「抹杯?」
 「唔,將杯上的膠屎抹乾淨!這樣,割膠的人就不需要自己動手去抹,延誤工作時間!」
 「該怎樣抹法?」
 「這樣,」小謝隨手拿起一個杯子,拉住杯沿的膠屎,向杯底一抹,就將膠屎抹乾淨了。
 他把膠屎抹乾淨後,就將杯子安放在縛在膠樹上的鐵線圈,讓秀娥動手割膠。
 我也走近一棵膠樹,拿起一個杯子,學小謝的樣。先拉住杯沿的膠屎,然後向杯底抹去。可是,糟糕,杯底有一團又黏又膩的東西,沾我滿手,我吃了一驚,一個滑手,杯子跌在地上。幸虧它杯口朝天,杯底較厚,沒有跌破。我急忙俯身拾起,可是右手四指黏黏膩膩的。拿到鼻孔一嗅,又有一種難聞的臭味,我連忙問小謝:
 「我不知黏到什麼東西?」
 小謝答:「大概是未乾的膠屎吧?有時膠樹反滴,杯底還有樹膠,尚未乾透,就會黏手。」
 我苦著臉:「怎麼辦?我滿手樹膠!」
 「這有什麼要緊?」小謝說:「我過去割膠樹,爬五級梯,收膠時,一不小心,樹膠倒得滿頭滿臉,也是這麼過去!」
 小謝說話的當兒,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繼續向另一棵膠樹走去。我也緊跟著他背後走去。小謝一面在抹杯,我也向四周的膠林看去。只見黑暗的樹林裡,處處是搖晃的小燈,閃閃爍爍的,在樹林裏飛動,滿耳是悉悉的割樹聲,和樹上不知名的小鳥鳴叫聲,合奏成一支膠林之晨交響曲。
 忽然我看到一個小孩子,也在頭上縛著一盞小燈,匆匆忙忙地在抹杯。
 我問小謝:「那孩子也來幫忙?」
 「是的,」小謝答:「這裏的孩子,在假期中都要到膠林裏來幫忙。」
 農村孩子,畢竟比較辛苦,小小年紀學當家,不由得使人肅然起敬。天漸漸亮了,樹林裏的光線越來越明亮。許多膠工,先後滅掉頭上的小燈,繼續工作。
 我問小謝:「一個膠工,大約要割多久,才能割完他的樹份?」
 「每個行頭大約是六百棵樹,一個普通工人,手腳多快,都要割四個鐘頭。」
 「在這四個鐘頭裏面,他們都持續不斷地工作?」
 「當然,要不然工頭吹起收膠的哨子,仍未割完,會被停職處分。」
 「收膠的時間大概幾點?」
 「十一點左右。有時天色變了,工頭也會催人早收的。」
 「我記得我讀過一篇文章,記述膠工們在下雨的時候,搶收膠汁,非但要被傾盆大雨淋得滿身濕透,有時腳下一滑,摔跌下去,連膠汁都會倒掉。」
 「這是常有的事。去年,有一個中年膠工,就摔斷腰骨,如今還躺在醫院裡。」
 「這麼說,膠工的錢,可不容易賺!可不是嗎?他們每天忙碌、緊張地工作,只賺區區三幾塊錢,在百物騰貴的今天,要應付生活也不夠!」
 「他們的生活夠辛苦!」
 「可是有誰體會到?那些經理、科長享受高薪,還將工人當牛馬來驅使,老闆們則坐享其成,過的是荒謬奢侈的生活,你說,這樣的社會平等嗎?」
 「不平等!」我答,手中拿著的一個杯子又不自覺地掉落下去。
 是收膠的時候,聽見工頭的響聲,膠工們紛紛拿起膠桶,向膠林走進去。就在緊張、忙碌的時候,膠林一角,忽然傳來驚呼聲:
 「蛇……蛇……大蛇!」
 許多膠工,拋下膠桶,向發出驚呼聲的地方跑去。我和小謝,也跟著跑去。在一棵膠樹下,有一個女工,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離她不遠處,有一條杯口大的眼鏡蛇,昂著頭,頭部闊張,吐著紅信,發出絲絲聲,耀武揚威地,樣子十分可怕。一個膠工,拾起一根樹枝,奮不顧身地向發怒的眼鏡蛇打去。另有幾個膠工,也紛紛拾起樹枝,圍了上去,七手八腳,將大蛇打死。
 秀娥則上前將被蛇咬傷的女膠工扶起,只見她臉色蒼白,嘴唇黑紫,呻吟不休,樣子十分痛苦。
 秀蛾急聲問:「華嫂,你被它咬傷那裡?」
 「腳……腳……」
 秀娥掀起她的褲腳,只見小腿部位有兩個鮮明的咬痕,鮮血汨汨流出。
 「快解下繩子來!」秀娥喊。
 秀英連忙解下縛膠屎桶的繩子,遞給秀娥。秀娥用膠刀將繩子割成兩段,一段緊緊地縛在華嫂的小腿部位,另一段縛在大腿部位,然後說:
 「快送她去醫院。」
 那幾個打蛇的男膠工,見毒蛇已被打死,便又趕了過來,扶華嫂上一輛腳踏車,將她推到大路旁。工頭看見這邊有人騷動,急忙跑了過來,喝問道:
 「什麼事?」
 「華嫂被蛇咬傷了!」一個膠工答。
 「送她去辦公室吧!」
 「當然!」一人答。
 「其他的人都回去收膠!」工頭又命令道。
 「為什麼?」
 「被蛇咬傷,那裡值得大驚小怪?由一人送她去辦公室,在那裡再用車送去醫院,打幾枚針,就沒事了!」
 「可是關係到我們工友生命的安危,我們不能不護送!」秀娥答。
 「由一人護送不夠嗎?」
 「一人恐怕不夠力,華嫂半路也許會支持不住跌下來。」
 「我幫阿才推腳踏車。」小謝自動上前。
 「我也能出點力。」我也上前說。
 「好,你們小心點!」秀娥說,然後用憤怒的眼光看了工頭一眼。
 工頭打了一個寒噤,低下頭來。
 「小心點!」秀娥又吩咐。
 阿才對華嫂說:「你忍耐一會,坐穩下來,我要上腳踏車了!」
 當我們趕過去,阿才已經上了腳踏車,載著華嫂向園坵辦事處踏去。園坵辦事處外停著一輛吉普車,另外還有一輛名貴大汽車,小謝悄聲說:
 「今天老闆來巡園。」
 「你怎麼知道?」
 「你看,那輛汽車是他的。」
 我看著那輛價值不菲的名貴大汽車,再想到膠工們所用的破舊腳踏車,出賣勞力的人,跟坐享其成的人,究竟有多大距離?這種現象,何時才能消除?
 阿才下了腳踏車,我們也趕快下腳踏車,過去幫忙扶下華嫂。阿才三步當兩步,跑進辦事處,要向經理報告。可是,他馬上被轟出來。
 「去,去!我們要算賬!」
 「一個工人被蛇咬傷!」阿才大聲說。
 「被蛇咬傷?」經理懷疑地看著他。
 「是的,在辦公室外面。」
 「你們不會送他去醫院嗎?」
 「醫院離這裡很遠,等我們送到醫院,恐怕沒得救了!」
 「我這兒沒有藥呀?」
 「我們要用園坵的汽車送去!」
 「媽的,早不被蛇咬,遲不被蛇咬,偏偏在人家最忙碌的時候被蛇咬!」
 「毒蛇咬人需要選擇時間嗎?」阿才大聲說:「你別拖延時間,要是華嫂有三長兩短,唯你是問!」
 「奇怪,又不是我咬她!」
 「那你為什麼不馬上用園坵的車送她去醫院?」
 老闆聽到人聲,問道:「發生什麼事?」
 「有個工人被蛇咬!」經理答。
 「她中毒已深,要救人就快一點!」(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