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由於咽喉發生病變,遂切除了聲帶,從此無法言語。
大學畢業前夕,經過一番埋首苦讀,我如願申請到赴美留學的獎助學金。而後,學校秘書急忙通知,校方將於畢業典禮時擴大表揚,希望我能邀請父親到場蒞臨觀禮。其實,自從父親啞口失聲後,我便不常與人談論或提及到他,除了懼怕引來別人異樣的眼光,最主要還是因為莫名的自卑感使然,害怕這樣有著缺陷的父親會讓自己丟臉。
但迫於學校的百般要求,我只得撥了通電話回家請示。甫一接通,電話那頭隨即傳來兩聲咳嗽聲,我馬上意會那就是爸爸;於是透過話筒,我逕自將學校的意思傳達給他知悉,並明白表示只要人出席就好,絕不會有任何為難。語畢,經過半晌,復次收到兩聲咳嗽聲回應,意味爸爸允諾所請。
畢業當天,父親默然來到,校方熱情地將其引導至貴賓席就座,而我則在禮堂幕簾後方候著。後來,典禮將近尾聲時,司儀如預期般喚出我的名字,伴隨熱烈掌聲下,我昂首走上頒獎台;那時,環顧四周,盡是密密麻麻的觀眾,當目光匆匆掃到父親的那一刻,我卻不安地刻意低頭略過他的身影,又是沒來由的自卑感在無端作祟著,彷彿父親讓我感到自慚形穢萬分。
然而,教人更困窘的事竟接續在後頭。校長將獎座頒予給我後,便兀自請父親移駕至講台中央,盛情邀請他發表感言;父親滿臉通紅羞澀地就定位後,當下,全場鴉雀無聲、一片俱寂,人人屏息以待預備洗耳恭聽;而我頓時早已是心慌慌地冷汗直冒,怨懟之餘,更著實後悔父親的到來,心想若非有這般殘缺的爸爸,又怎會讓彼此落得如此難堪的下場?就在我自覺顏面盡失的抬不起頭來之際,父親突然乾咳了兩聲。
猶如攪亂一池秋水,全場師生順勢開始騷動,不一會兒便萬頭鑽動起來。爸爸因緊張而顫抖的身體,從背面看來好是孤單而無助,於是我再也不忍見父親受此煎熬,便閉上眼睛來掩飾內心的不安,冀望可以像掩耳盜鈴般眼不見為淨;須臾間,一陣掌聲乍然響起,原來是無法開口說話的爸爸,正用激動的鼓掌拍起「愛的鼓勵」旋律。經由回音迴響渲染下,那掌聲顯得特別震撼人心,每鼓動一個節拍,就像是注入一劑強心針,猛然將我的信心漸次鼓舞得壯大。
擁著悸動不已的心,我鼓起勇氣快步上前奔向父親。迅速拿起腳架上的麥克風,我提著真心大聲宣揚我是如何愛著我的爸爸,更自豪的在全校師生眾目睽睽下,公告周知父親是一位口語障礙者,也就是大家俗稱的啞巴,而我真的很榮幸有這樣的爸爸。隨著我激動含淚地把話一股腦說完,台下霎時響起如雷的掌聲。
雖然父親已無法再開口說話,更不可能對我說出鼓勵的話語,但當「愛的鼓勵」掌聲響起旋律時,我彷彿聽見爸爸正在對大家訴說著他滿心的驕傲,更透過響亮之掌聲欣慰著我的功成名就,儘管只是大家耳熟能詳、單調無奇的拍子,卻仍抵過所有的千言萬語,因為父子之情在此刻,一切盡在不言中。
難忘愛的鼓勵/陳文忠
- 2009-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