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時的我和雙胞胎弟弟,與爺爺、奶奶同住在台中市近郊的鄉下,每天除了上下學之外,平常可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更遑論離家遠足遊玩了,對於外面的世界簡直一竅不知,是名副其實的鄉巴佬。
那時我們兄弟倆總喜愛胡亂塗鴉,憑靠著天份,每每在校際大大小小競賽中嶄露頭角、脫穎而出,贏得許許多多優勝;但頗有遺珠之憾的是,對於校外所舉辦的各項比賽活動,礙於阿公阿嬤的過度保護、不放心讓我們出遠門,總是遲遲無法參與。
有回,難得的比賽機會,再也禁不起我們連番苦苦哀求的阿公阿嬤,終於鬆口放行,同意讓我們兄弟倆參加在大坑舉辦的戶外寫生。喜出望外的我和弟弟,興奮之餘,也急忙拿起公車路線圖,不停地手忙腳亂規劃搭車動線,盤算著在哪裡上車,到哪邊下站?來回不斷反覆練習著,為第一次出遠門做足充分準備。
到了比賽當天,心情無比雀躍的我和弟弟,背負著重重的畫具行囊,早早就來到了公車站牌前,準備搭車前往比賽現場;就在我們滿懷緊張地左顧右盼、引領期待公車到來的當下,竟赫然發現阿公熟悉的身影,正騎著野狼機車緩緩駛來,然後在我們跟前停了下來說道:「快上來,我載你們過去。」原來是阿公不放心,想要直接送我們去比賽;於是我和弟弟連忙上車,和阿公祖孫三人勉強三貼坐著、一路搖搖晃晃到了目的地。
簡單道別後,阿公隨即逕自返回家去,臨別前還不忘再三叮嚀囑咐小心,而我們兄弟倆則慌慌張張地快步奔向比賽會場。比賽過程在緊繃、刺激,令人屏息的氣氛中進行,配合著大坑滿目山川美景,時間彷彿也過得格外飛快,活動轉眼結束,一下就到了踏上歸途的時刻;我和弟弟趕緊收拾整理,不一會兒功夫便來到了山下的公車候車處。
當我們正端詳著站牌上的行車路線時,剛好一輛公車不疾不徐而來,我和弟弟見狀旋即舉手招呼上了車;由於早起的關係,一路上隨著公車停停靠靠,兄弟倆的眼皮也愈加沉重,須臾間,竟雙雙昏睡了過去,待一覺醒來時,已過站不知身在何處!驚慌失措的我和弟弟趕忙按鈴下車。
面對突如其來的衝擊和眼下完全陌生的街景,兩兄弟真的慌了,終究計畫趕不上變化,我眼角含著淚,試圖理出一點頭緒,但早已放聲大哭的弟弟,卻當場引來路人的側目和圍觀;我強作鎮定地把弟弟先安撫好,然後開始仔細核對地圖路線,但澈底迷失方向的我,哪還能辨別清楚位置,根本就連東南西北都分不出,最慘的是,未見過世面的我和弟弟,此時根本不敢向路人開口問路,只能徬徨無助地乾著急。
不知過了多久,束手無策卻又歸心似箭的兄弟倆,在擁擠人潮中傻傻佇立著,提著大包小包的小小身影,顯得特別突兀。就在絕望沮喪之際,突然有人開口說話:「弟弟,你們兩個是不是迷路了?」我抬頭一望,只見一個警察制服穿在身的高大身影繼續說著:「你們住在哪裡?爸爸媽媽呢?」頃刻間,已積壓許久的情緒迅速崩潰,兩行熱淚潸潸而下,我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啜泣著:「救命啊!警察伯伯,我們迷路了,我好害怕,請您救救我和弟弟!」發出十足可憐的口吻,跟著就是連續「嗚::嗚::嗚::」哽咽哭聲。於是好心的警察先生,幫我們攔了一輛計程車,還墊付了一百塊車資,好讓我們順利回家去。
過度驚嚇的我和弟弟,那時甚至連聲「謝謝」都忘了說,就驚恐地搭上計程車,速速離開。猶記得,就在快到家的時候,我還因為暈車而下車猛吐,可說是經過一番波折才有驚無險平安到家。 歷劫歸來的我和弟弟才剛如釋重負地踏進家門口,已是淚水滿面的阿嬤,一見我們兄弟倆便急忙一股腦擁在她懷裡,併隨嘴裡念念有詞地說:「你們怎麼這麼久才回來?簡直把我嚇壞了,還以為你們出了什麼意外呢?」當時阿嬤的臉上盡是寫滿驚慌害怕;就在我們在阿嬤懷裡備受呵護時,家裡的電話忽然響起,阿嬤連忙起身接起電話,結果沒過一會兒,阿嬤整個人卻呆若木雞、而後更手軟摔落電話,昏厥了過去,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阿公發生意外、車禍送醫的消息。
原來當阿公眼看時間已過餉午,仍不見我和弟弟回來,便著急地想去比賽現場接我們回家,就在行經大坑圓環時,因車速過快,不慎打滑,才會摔車壓斷腿,隨後被鄰近的商家叫救護車送醫診治。雖然阿公的傷勢不算嚴重,也很快地就回家休養,但每當看到阿公杵著柺杖走路、一跛一跛的模樣時,我的心總是會跟著隱隱作痛、鼻酸好幾回。
事情的結尾最令我和弟弟意想不到的是,從此阿公阿嬤只要有空,便會帶著我們到處去走走逛逛,生平頭一遭的第一次出遠門,緊接而來一場又一場的意外,卻順勢開啟了老人家封閉的心,決心走出戶外迎向世界、開闊視野,不要再做井底之蛙了,這可是當初大家所始料未及的結果吧。
生平頭一遭,就迷路/陳文忠
- 2009-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