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季節，在中國文學作品裡，是一個重要的描述題材，歷來詩人歌頌描述秋天的詩篇之多，不下於春天。在這寶島的台灣，春與秋的季節，幾乎沒有多大的差別，而秋季最長。在秋天裡儘管斜風細雨，終朝未停，但在風雨中已呈現了一片秋的氣氛。
我非詩人，卻是喜愛秋天，認為在秋風颯颯當中，無論居家出外，卻能使人精神爽豁，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往常在大陸時，立秋後便轉涼，不像這裡還是酷熱；但是只要一下雨，便會夾雜著幾陣冷清清的秋風。在這亞熱帶的台灣，除了颱風的風勢虎虎外，看不到黃葉秋風的勝處。在大陸上，如果在園林裡或著池塘邊，一個人靜悄悄地坐著，當一陣秋風吹來，樹林間沙沙作響，紛紛的黃葉落下來，狼藉地面，有些甚至打在衣襟上或著頸上。當你眼中看見這種蕭颯的景像，耳畔聽著樹林間的蟬聲，對此秋色沒有人不有感於中的。所以秋天的殘葉暮蟬、殘雨、凄風、蟲吟都是文學作品裡感人最深的情景。
七夕與重陽，兩則美麗的秋天傳說
秋天也可以說是文學的季節，最富有詩意的，文學當然脫不了固有的民族習性，尤其地理和氣候影響到民族的風尚。所以舊日的詩詞裡所反映出的一些秋的景況，也是作成了我們精神生活上的情調。秋天有兩個日子，陪襯出秋的季節美：一是七夕，二是重陽。
七夕，在一年的節令中，算是較為浪漫而迷人的一個，織女和牛郎銀河相會的故事，真是艷傳千秋。每年初秋的晴夜，天際銀河便出現。晚上閒坐階次，仰望空際，耿耿星河，朗然入目。所以七夕晚間，天氣晴朗，我們總可以在頭頂上，或稍偏西一點，看見了一顆青白色極其明亮的星，這就是織女星。因為在八月，織女是我們北部天空中最亮的恆星，所以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它。在織女星的東南方，隔著白茫茫的天河（銀河），有一顆比織女星稍微暗一點的星，那就是牛郎星。大約當織女星升到中天一小時後，牛郎星也就跟著升到中天，所以也是很容易辨認的。但因為它很早就上升到中天，所以杜牧的詩說：「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唐溫庭筠的池塘七夕詩也說：「月出西南露氣秋，綺寮河漢在斜樓，楊家繡作鴛鴦幔、張氏金為翡翠勾，香燭百光妨宿燕，曉屏無睡待牽牛，萬家砧杵三篙水，一夕橫塘是舊遊。」這首詩道出了七夕的情景。
到了重陽節，已是深秋的時候，天氣到了此時，另有一種風光，宜於郊遊。天高氣爽，點綴了白雲紅樹的山光水色；而園林裡，山谷間的菊花，更是燦爛的開著，這種美麗的秋光，確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我國文學作品裡描寫重陽節景色，最為人傳誦的是詞人李易安那首「醉花蔭」，詞云：「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噴金獸，佳節又重陽，碧簟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此外，尚有清人彭光斗的「漁家傲」，鄭板橋的菩薩蠻、西闕，都寫的很好。彭詞云：「九日年年風復雨，天教破例勾除去，發眼睛光遮不住，吾誰侶？湖山好做登高主。紫菊丹珮具照路，僧樓倚遍頻廷佇，漠漠蘆花翻遠渚。斜陽渡，背人冷雁投何處？」鄭詞云：「留春不住留秋住，籬菊重重霜下護。佳節人重陽，持螯切嫩薑，江上山無數，何處登高去？松徑小山頭，夕陽新酒樓。」鄭詞中的「持螯切嫩薑」句，寫出了江南人渡重陽吃蟹的風味。
眾芳蕪穢，桂花獨秀
點綴重陽佳節的風物，除蟹與菊外，就是桂花。在秋天，百花凋零憔悴，祇有菊與桂花獨秀，桂花最撩人心曲的還是清香，在園裡，在院中，有了桂花，都是清香撲鼻。昔人詩有云：「清送香至，桂露滴清響。」西湖的滿覺隴，是看桂花最好的地方。隴中的桂樹雖不多，但沿戶種植兩旁，後為山勢所圍，所以香氣集中，撲人襟扉。抗戰期間在巴渝，初秋時節正是郊外桂花飄香的時候。
令人眷惜的南京秋色
南京像一個大的園林，一切呈現著靜態的美，尤其到了秋天，風光更好，玄武湖在秋天，靜靜的湖上，看到那秋陽橋的鐘山山色，和一片平靜如鏡的湖光，真是滌人塵腑。
在秋天，雞鳴寺四周古木蔥龍。景陽樓中望江山事蹟：臺城一曲，秋草舖黃，古木干章，霜葉凝紫，明寫坐望，心目一空。誦韋蘇州「金陵圖詠」云：「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確是絕唱！其下有胭脂古井，水光澄碧，令人發思古幽情，吟「玉樹歌殘秋露冷，胭脂井畔寒蟹泣。」一詞，在澹澹秋風中無限感慨。
楊柳，點綴了秦淮河的秋色
白門秋柳是詩人詠南京秋色的焦點之一。楊柳性好濕，宜於水邊道傍庭院種植，並且容易成長，攀折一枝，插於濕地，即生長繁茂。因柳枝柔弱，柳葉細長，隨風搖擺，頗為雅緻，誠為點綴風景的佳物。
南京每年在秋末，老是天氣陰沈，濛濛的細雨，一落就是十天半月。南京本來多水塘，水堤旁邊又多殘柳。在雨霧籠罩的柳煙中，南京城內更充滿了一片秋深寂寥的氣氛。到秦淮訪板橋遺蹤，尋舊院故址，不獨發思古之幽情，而且每一座橋，都有楊柳，楊柳點綴了秦淮河的秋光。自古以來，許多的詞客詩人，都有此感覺。讀「桃花扇」至「餘韻」一齣，見「板橋殘照」、「楊柳彎腰」慷慨凄涼，令人唏噓不已。
紅蓼白蘋，屬於秋的嫵媚
記得溫庭筠詩有句云：「暮天新雁起汀洲，紅蓼花蔬水國秋。」「白蘋」和「朱蓼」也是點綴秋光的植物，與蘆荻，江楓，同受詩人所賞識。
南京靠長江江邊，蓼蘋都是一年生的草花，繁生於水邊，古人如似楓葉，荻花，蓼花等代表秋色，見於詩詞者很多。如明錢士升詩：「柔修嫋嫋幼朱顏，細雨微風日暮天，獨有桂花堪作伴，絳霞蒼雪兩相憐。」南京的水邊隨處都可看到蘆花，花時一片雪白。在西湖那邊，西溪一帶，全是水鄉風味，溪水清澄一條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沙明水淨，岸遠林平。一到深秋，這裡蘆花很盛，那蘆饒根根幾丈高，一望似雪，尤其饒有情趣。
撩動悠遠的洞庭鄉愁
讀清錢棻的詩說：「臨風弱態靈和柳，照水酡顏銷恨花，更是夕陽漁艇外，蘋香露白助清華。」這種水鄉的秋景，勾起了想念洞庭湖的鄉愁來。此時洞庭湖上的湖光，正與秋色相映，一碧萬頃，白雲帆影，襯出一片蕭瑟的秋景。當年在晚秋的斜陽裡，坐小船看湖上的漁人，集體布網打漁，這一種水鄉的秋景，真是一幅很好的圖畫。
賈至的泛洞庭湖詩云：「江上相逢皆舊遊，湘山永望不堪愁，明月秋風洞庭水，孤鴻落葉一扁舟。」進入湖中以後，則十里銀濤，喧豗有聲，尤其湖中夜棹。月光乍明，積煙漸歛，湖色上蒸，空明無際，遠望村舍，疏燈照浪如遊龍，與月影星光，盪化作金銀色，景致幽麗。
歷來詩人在湖中詠月的不少，就所能記憶的，有李白陪族煜中書舍人遊洞庭湖詩：「洞庭西望楚江分，水盡南天不見雲。日落長安秋色遠，不知何處弔湘君。帝子瀟湘去不還，空餘草色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洞庭湖西秋月輝，瀟湘池北早鴻飛。醉客滿船歌百紵，不知霜露入秋衣。」洞庭湖中望月，卻有描寫不盡的情趣，而在人們旅思離情中看月，更增無限清愁。謝榛送客遊洞庭詩，就是這種境界：「相逢楚客向巴州，此去揚帆湖上遊。天漢長連洞庭水，雲霞半入岳陽樓。低空白雁投寒渚，隔浦丹楓照暮秋。莫向湘君聽鼓瑟，黃陵月冷不勝愁。」這詩中「低空白雁投寒渚，隔浦丹楓照暮秋。」之句，真是描寫盡致了。
迴雁峰，秋空旅行家的終站
說到雁，也是秋景中一個點綴品。王勃滕王閣底有兩句：「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這是大家所熟知的。在湖南衡陽，每年到了深秋，就常常可看到大群的雁，在湘江上空，徘徊於迴雁峰的西南面，發出悽惶的聲音，卻沒有越峰北去的。迴雁峰並不高，就在衡陽市區附近，湘江東岸，望去並不雄偉，這個峰在衡陽人眼裡，也渺不足道；但是世俗相傳，雁性畏寒，飛到了衡陽，便不再北飛了，而且每到深秋月夜，確有滿天飛雁，聲聞數里，這雁峰便很有名了。這傳說由來已久，而且很有趣味的。因為嶺南不是湖沼地帶，所以雁不以嶺南作牠們的越冬棲息地。湖南的北部是湖沼地帶，秋冬兩季雁在那裡可以看到；可是到了中部，則已較為少見了。到了湘粵閭，自然更為稀少，大概這就是雁飛不過衡陽傳說的由來吧！不過在將離的秋天，月夜的湘江上空，聽到嘹亮的雁聲，看到幾行雁影，使人有異樣的感觸。因此歷來旅客詩人，遠來湘江者，在此迴雁峰頭望帝京，寒雲黯黯不勝情，賈生已渺長沙遠，今遇長沙又幾程。
霜降之後，紅葉飄零
重陽之後，接著便是霜降，正是秋末冬初時節。蘇東坡的詩說：「荷葉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黃橘綠時。」這幾句詩真是美麗動人。在這個秋冬之交的季節裡，又要說到大自然的美麗圖畫———紅葉了。
世界各地都有紅葉可看；如德國的萊茵河畔，奧國的黎柳索河兩岸，瑞士山上，以及日本等地，都以紅葉著名，每年秋天的假日，到處遊屐絡繹相望於途。至於中國，則以北平的西山，南京的棲霞山，江蘇的天平山，以及江西的廬山最為有名，而以棲霞最著。南京自霜降後，到處可見紅葉，真是「霜葉紅於二月花」。棲霞山的紅葉在重陽過後，滿山楓葉與荻花相映，秋色絢爛，風光極佳。棲霞紅葉極盛的時候，多結隊往觀。初沿山麓西行，繞過村落，遠望滿山紅葉，深淺如畫，重錦疊翠，掩映煙黛之間。山上風景很美，到處奇峰疊起，怪石嵯峨，?柏成行，雜花遍地。山上較大的楓林，共有二、三十處之多。據傳說這些楓林是六朝時的僧人紹明在建築佛寺後所栽種的，因此，遂流傳至今，所以從來人們要看紅葉的，都到那裡去。
蘇州天平山也是長江流域著名紅葉區之一。滿山丹楓古木，楓林經霜，紅豔如花。一到深秋，天平山的楓，就紅了半邊天。據清嘉錄說：「郡西天平山，為諸山楓林最勝處，冒霜葉赤，顏色鮮明，夕陽在山，縱目一望，髣?珊瑚灼海。在三太師墳者，俗呼為九杖紅。遊者每僱山轎，以替足力。昔人有詩云：「賞菊山塘向勝遊，一年遊興盡於秋；天平十月看楓灼，祗合詩人坐竹兜。」至於廬山，則五老峰的海匯寺，慶雲峰的萬杉寺，以及牯嶺的黃龍寺各地，都是有名的紅葉林所在地。
看秋葉是秋末冬初一件盛事，紅葉也並不限於楓樹，我國古代的詩人詞客們，吟詠和讚頌紅葉的很多很多。他們一律把紅葉和丹楓連在一起，除了也有人提到烏滔的紅葉，此外就完全指楓葉而言。
人間有味清秋節／ 壬 癸
- 2009-1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