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寧頭戰役憶舊/嚴茂林

  • 2009-10-29
 (續昨)一部在路邊拋錨的戰車,擋住了共軍一萬五千人瘋狂攻勢,太有點神話了,讓人懷疑他的真實性。後來戰三連排長楊展改變了口氣,說:「那晚留在路邊有三部戰車,其中一部拋錨,另兩部則行駛自如。」這一說法,也難成立。若果真有三部戰車留在路邊,兩部行駛自如,立刻就可以阻擋共軍登陸了。國軍201師和18軍、19軍剛抵達古寧頭的部隊,就不會死傷那麼多人了。共軍也不可能占了濱海一帶村落,頑強抵抗,撐了三天兩夜才投降。
 金門的一般地形雖適合戰車馳騁,但也有不利的地方,許多沙丘與沙灘就不適合戰車行馳,稍不留神,履帶就有陷入沙中的危險。而且在沙堆裡急轉彎,履帶極易脫落,有經驗的駕駛手,都會小心翼翼選擇地形行馳,不敢橫衝直撞,沒法發揮充份的戰力。
 當時的戰場雖局限在西半島的西北角,但全島戒嚴,部隊行動,受到嚴格管制,戰一連負責東半島防務,不能離開防地到西半島參戰。戰三連雖全力參戰,但分成3組,每組只有4輛戰車,一組留做預備隊,另二組輪流導引步兵攻擊,每次攻擊不超過兩小時,就返回駐地加油、加水、補充彈葯,換另一組出擊,所以實際發動攻擊的戰車,只有4輛,並不是兩個連24部戰車同時展開攻擊。從25日清晨,到27日中午,營長陳振威多次從駐地趕到戰地,親自參加戰鬥,排副李福星就帶著我們全副武裝乘坐3/4兵器車跟隨營長的吉甫車之後,護送營長往返,穿梭戰地。如果真有一隻「金門之熊」,那隻熊應該是陳振威,而不是那部拋錨戰車。這隻真正的「金門之熊」,卻不幸毀在自己人,一、三兩連的官兵手裡。
 戰3團第1營民國38年初在上海成立,團長張廣勳原是駐北平的戰3團團長。副團長龍洪濤原是駐徐州外圍雙垛集的戰1團第2營營長,張廣勳和龍洪濤都是留德的軍官。營長陳振威原是駐徐州外圍陳官庄的裝汽3營營長。張廣勳、龍洪濤、陳振威都是非常好的軍官,蹬在地上和我們士兵一齊用餐,在操場上給我們做示範,不是戰時怯戰,平時擺威的孬種。排長李培林是戰七期畢業,原是裝汽三營第一連的排長。班長張遠東原是戰一團第二營第六連戰車駕駛手,他也看到了《金門之熊》那本書,一再促我寫一篇「駁正」,因此這篇《憶舊》產生了。
 金門戰場上的戰3團第1營,第1連連長胡克華原是戰一團第二營第五連的副連長。第3連連長周名琴原是戰一團第二營第六連的副連長。在上海時,1、3兩連和我們同駐中正公園,同一條船來台,來台後我們駐內埔國小,他們駐后里牧馬場,每週參加營集合都聚在一起,因此我對1、3兩連並不陌生。
 原戰一團第2營,5、6兩連使用M3A3戰車,性能比裝汽營用的半履帶裝甲汽車好。戰車營的官兵比較驕傲,看不起裝汽營的官兵,偏偏出身裝汽營的營長陳振威,待兵嚴格,處罰犯錯官兵,毫不留情,對出身戰車營的1、3兩連,不假詞色,沒有任何寬容,結下仇怨。
 1、3兩連在上海接收的24輛M5A1型戰車,不是《金門之熊》書中所說的,「由1、3兩連官兵,在廢車場裡找的報廢戰車,連砲塔和砲閂都不全,拼裝組合的戰車。」1、3兩連官兵大約有5分之2是徐蚌會戰「突圍」回來的老兵,5分之3是在南京招募的新兵,這些「突圍」回來的老兵有機械技能的也不多,況且戰車砲塔和三七砲的重量也不是徒手就可以拆卸安裝得了的。1、3兩連官兵那能裝拼戰車哩!古寧頭戰爭時也不是那一部拋錨戰車「用機槍檔住了共軍前進,一砲擊中了共軍登陸船隻,海灘上共軍登陸的船就燒了起來。」
 順便談一談,戰1團第2營5、6兩連(不包括第4連,第4連駐青島)在雙垛集「突圍」的經過。據張遠東對我說,所謂「突圍」,實際上只是被俘「釋放」而已。整個黃維兵團,真正未被俘,衝出重圍的只有乘坐第一輛M3A3戰車帶路的胡璉等7人。這7個人衝過了第一道包圍圈用屍體填平結冰的水溝,摸黑探路逃出層層包圍圈的也只賸胡璉等3人而已。其他12萬人,除了戰死,全部被俘。只是共軍收容不下,大部份加以釋放。(第12兵團,下轄一個快速縱隊,由胡璉指揮,戰車營為快速縱隊骨幹,胡璉對地形較了解,乘第一部戰車帶路,黃維乘第二部戰車,吳紹周、楊伯濤乘第三部戰車,第一部戰車衝過填平的水溝,溝面受到震動,後面的戰車,全陷入溝中,無人逃出)。張遠東駕駛第三輛戰車突圍,從屍體填平的包圍圈結了冰的小河溝上衝過,車子陷入溝中,棄車時左手肘被槍彈擊中碎裂被俘。共軍發現他是戰車駕駛手,特別禮遇,一位師級政委熱情地接待他,溫言婉語要他留下,用白麵肉包款待他,當時共軍對國軍技術兵種,通信營、戰車營、砲兵營、輜重營、衛生營…有技術的官兵視為上賓,希望留為己用。他訴說左手肘骨碎裂,不能再操縱戰車了,家中還有老母待養,請求放他回家,才獲准回鄉,發了路條,又發了捌塊銀元路費,回到南京。
 古寧頭大捷,戰車營獲得了各界讚美,收到近萬銀元的犒賞金,1、3兩連的士兵受到挑撥,指陳振威侵吞了大部份犒賞金,11月上旬,一天晚上,趁陳駕車外出,途中將陳攔住,拉下車,打成重傷,右眼打瞎,左腿打斷,遍體鱗傷,氣息奄奄,是件非常惡劣的行為。陳振威被襲,我們立刻調回台灣。
 陳被襲受傷後,金門防衛部以專機把他護運返台,送入臺大醫院治療,保住了一條命,住院期間,蔣經國,宋美齡都曾探過病,可見陳當時受寵愛的情形了。陳成了終身殘障,被安排在台糖公司當顧問,支乾薪一生。陳河北省人,行伍出身,老機械化部隊骨幹,參加過崑崙關對日作戰,是位標準的燕趙勇士,民國六十七年十月間過世。蔣經國特頒《勳跡昭著》挽額,追念他功在國家。蔣緯國親臨主祭,慰問家屬。陳夫人王慧敏女士,女兒陳治平,兒子陳治安,在靈堂治喪服禮,備極哀榮,還印行了一本《永遠的誠愛熱》紀念冊,發表了陳的兩萬多字《戎馬生涯》自述,可說是「轟轟烈烈」走完了一生。蓋棺論定,稱得上是一條好漢。
 戰場上的情況,對於參戰人員來說,真是頃刻之間,千變萬化,確實有許多「幸虧」,才能免於魂歸離恨天,才能夠幸運地逃過劫難。確實有許多「如果」,使得功敗垂成,使得到了嘴的鴨子飛了,飲恨終身。不過真正決定戰爭勝敗的因素,不能靠「幸虧」,不能怨「如果」,而是憑智慧、勇敢、果斷。
 古寧頭共軍的失敗是那時共軍將領的登陸作戰智慧還不夠,不知道登陸作戰如何打法,更低估了防守金門的哀兵實力,愚昧而又盲目地闖上了金門島。海邊沒有辦法臨時構築永久性掩體,不能作久守打算,又無法增援,遇到比自己強大三倍的守軍,守軍配有海空軍支援,有坦克車前導攻擊,那能不敗?打到27日傍晚,殘餘的登陸共軍,被困在古寧頭濱海的散兵坑、散兵壕以及幾幢小樓與村莊的民宅裡,帶的乾糧吃完了,水也沒有喝,只有投降。
 古寧頭之戰,給了共軍一個大教訓,也給了國軍一個大啟示,後來國軍雖有海空軍協同配合,突擊南日島、空降東山島,都付了相當大的代價,也沒有達成占領的目標,說明了海島登陸戰,必須要有絕對優勢的登陸兵力,還要有絕對的制海權、制空權,維持海上運補增援的安全,否則縱然僥倖登了陸,沒有在海灘被擊潰消滅,順利登陸成功,還是成了甕中之鱉,肉包打狗,有去無回,逃不出死神之手。
 戰後,打掃戰場,合計共軍遺下8千多具屍體,投降6千5百多人,中間有5千多人,原是被共軍俘虜的國軍官兵,又被國軍俘虜回來了,這六千多人送回台灣,在花蓮成立了一個新生隊,經過再教育,又分發到國軍部隊當兵去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