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質彬彬/賴弘毅

  • 2009-10-30
 朋友旅遊回來,向我抱怨當地人的粗鄙。他去的地方我從前也去過,那時只覺得當地人坦率、直爽,倒沒注意他們的粗鄙。孔子說「質勝文則野」,許多我們以為的粗鄙反而是真誠的表現,這種不矯飾的性格,應當是可喜而且值得敬重的。就像孔子的學生子路,他那「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的豪邁,聽聞一件善舉「未之能行,唯恐又聞」的傻氣,不僅贏得老師的放心倚重,也成為《論語》中最生動、最討喜的人物。子路儘管粗鄙,但這樣的粗鄙比起許多虛偽的教養,是更親切。
 我們習慣以自己的文化評價他人,但對於自己的文化卻又是那樣一知半解。談吐高雅的子女把父母拋棄在斷水、斷電的農舍、為了蓋別墅而拆除香火不盛的古廟、一場隆重的室外古典音樂晚會後竟然滿地垃圾、衣著光鮮的紳士其實是連續強暴犯、德高望重的社會耆宿被踢爆私生活不檢點……。彷彿我們的文化和教養都是寫好的劇本,要別人也要自己相信這些憑空捏造的形象,而其中的內涵我們則毫不在意;直到謊言被一一揭穿,我們還不懂得趕快謝幕深自反省,反而譏訕其他演員糟透了的演技,以為自己能演得更好、更逼真。
 文化應當是一個民族性格的真誠表現,不是演技、不是面具。文化不應當是人際的疏離,而是發自內心的樸實與親切。因此儒家有種理想的人格典範-「文質彬彬」。孔子不苛責「粗鄙」的人,因為他們只是太過真誠,不懂得節制真實的情感,也不懂得隱藏陰險與狡詐。我們學得太多,能實踐的太少,於是文化和教養反倒成了誠實面對自己的負擔,往往因為「文勝質」而無所適從。
 做不了文質彬彬的君子,我也情願自己是個質樸的野人,不必急忙擦拭面具上的汙漬,不必勉強扮演某個寫好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