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處於異族統治下,能深明大義,曉得固守民族氣節,不賺日本人的錢,不願做「番仔酒矸」。
「藝旦間」這個玩意,去今不遠,記憶猶新,一談到她,年輕一輩的總覺得有些模糊。在我們社會裏她扮演的角色,有其多彩多姿的一面,而對於我們生活上憑添幾許春色,令人難以忘懷。她起自何時?已無從查考,雖同屬妓院,卻別具一格。怎麼叫為「藝旦」,因她有一藝之長,能唱戲(平劇)。「藝且間」便是她的香巢。每家「藝旦間」只由一位品貌兼優藝旦主持著。她們外表上標榜的是「賣藝不賣身」。既然下海,何能免俗,說穿點,只是「待價而沽」。她們的產生與存在,跟都市的隆替同進退。覺得現在來談她不免有時過境遷,十日黃花之感,但從民俗上說來,卻另有一番價值。
艋胛在前清時代為台灣之大市鎮之一(一府二鹿三艋舺),是北部地區惟一大商埠,官賈 集,財貨集中。生活豐足,飽暖之餘,在精神上追求慰藉,固是常情。因此有了「藝旦間」的產生。民國初期這個古老市鎮已有「藝旦壽」之稱。(壽台語多意)如龍山寺邊一帶「藝旦間」鱗次櫛比。每當夕陽西下,華燈初上,絃歌之聲不絕。日侵台後,湧進大批工業產品,促成艋舺商業都市沒落,取而代之的是鄰近的大稻埕。因初創伊始,萬事俱備尚欠東風———「藝旦間」。凡商場上以及民間應酬,都惟艋舺「藝旦間」是賴。在這新興都市裏雖然有幾處急就章的「藝旦間」,但招待上總不如艋舺的圓滑周到,以致門庭冷落。該曉得要培養一位會待客、品貌姣好的藝旦姐兒,並非一蹴即就,須要經過一段相當時間,予以教導訓練。
迨江山樓、蓬萊閣二大酒家相繼崛起,江山樓近鄰的棕蓑街就有幾家比較會待客的「藝旦間」。她們跟酒家之間可以說是相依為命,酒家沒有藝旦間便做不成生意,藝旦間沒有酒家就難以維持。所以她們擇定與酒家為鄰的棕蓑街高張艷幟,莫非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後來這一帶被叫為「藝旦街」。
廿四年七七事變,日人摧毀我們的傳統文化,「藝旦間」也不能倖免。卅四年本省光復,重見漢家衣冠,一切文物制度還我本來面目,然「藝旦間」的聲勢已大不如前了。她們雖企圖重整旗鼓,恢復昔日繁榮,但已人老珠黃,無復過去豐韻。且新式酒吧到處林立,更使藝且間無立足餘地。至此,有著悠久歷史的「藝旦間」便煙消雲散,徒供人憑吊而已。
她們的香巢(藝旦間)大多設於臨街的小樓上,是為便於遊客們的進出。它則是一處比較寬廣的房間。待客讌飲都在這兒。至於裝潢設施亦頗整潔,除應備的床、桌、椅而外,還懸掛些書畫,點綴其間,一般大至如此,不見得怎麼堂皇雅緻,「大色的」(大牌)那就不可同日而語,另有一番氣派。
因為她們的遊客對象,盡是那些達官貴人,富商巨賈,及騷人墨客。故其舉止談吐,在在顯露著高雅氣氛和風度,以保持她的身價。所以在未攀上交情之前,欲想「一親芳澤」請君免開尊口。不過她們有個不成文規定,必須陪遇幾次酒,彼此間已有了情感,作為她的「入幕之賓」自無問題。
侍客吃花酒有內局與外局之別,內局則在她的香閨,外局則在酒家,如江山樓、蓬萊閣。每局酬報不分內外一律五塊錢。如果是恩客或時間長點的就會多給。她們除侍客吃花酒之外,還有「食清粥」玩意,不過這是個小節目。陪遊客們在外邊玩的差不多了,大家已有了酒意,想換換口味醒醒酒,她就會要他們回到她的香閨裏「食清粥」。或他們乘著酒興春宵一度,但這個時候雙方已有了交情才容許漁郎問津。有時覺得無聊。招邀幾位同好一探香閨,最好是找位跟她親熱過的識途老馬,到她那兒「食清粥」。她看在情分上,會另有一番親熱招呼,這是「食清粥」樂趣所在。有時興之所至,單槍匹馬找一位紅粉知己,幾樣小菜,一壺酒,淺斟低酌,互訴衷情,亦頗得其樂。
她們處於異族統治下,能深明大義,曉得固守民族氣節,不賺日本人的錢,不願做「番仔酒矸」,委實難能可貴。有一則真實故事,足以表現她們的氣節。有位擁有高官職位的日本人,忘其名,喜歡與台灣人交遊,有很多台灣人朋友,大家混得很熟,時常一起到藝旦間玩,他看上了位心愛的「藝旦」,彼此之間多少有些感情,喝酒時多是她作陪。有一次,他已有了酒憊,要她待枕。朋友們也慫恿著他留下來。當這場合她覺得很難為情,拒絕嗎會使對方難堪,對於感情上難以交代。她籌思之後,貼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月事來了」。他微微一笑,點點頭。把一場尷尬場面化解過去。
「藝旦」是怎麼構成的,說來令人為她洒一掬同情之淚,在風塵中打滾,固不是出於她自願的。她們多是出身於貧寒之家,童年時為父母賣給鴇母作為「養女」,先讓她接受六年的義務教育。之後,拜師學藝,即教她學曲,這是做藝旦的起碼條件,學得有南曲與北曲,南曲即南管,北曲即平劇。初期多是學南管的,後來北曲盛行,票房林立,南管已趨式微。為應時勢要求,多轉學北管。學藝期間大約三年,鴇母們一方面教以「做藝旦」的基本動作(老鴇們多是過來人),在受訓時期,挨打挨罵自是難免,可說是她們的受難期。「做藝旦」是項苦差,很少把親生的女兒讓她「吃藝旦飯」。待她藝成之後,已屆破瓜之年,使她出而接客,鴇母在背後主持一切,壓根兒沒有自由可言。因為老鴇投下一筆「臭本錢」,視她如同「搖錢樹」。冀望能夠成為一位色藝雙絕的「大色藝旦」,日進斗金,攫回她的老本。她們的生活夠可憐!出賣她們的靈肉來博取男人的歡心。笑臉迎人,逆來順受,稍有不慎。受盡遊客們的侮辱是常有的事情,在如此生活之下,她們多有一段辛酸史。如果幸運的碰到心上人為她贖籍脫離苦海,不幸的淪為二三流,輾轉於南部菜館,那就不堪設想。因此,或感於身世飄零,以致自殺的時有所聞。
在日治時期,將本省妓女分為「藝妓」與「酌婦」。藝妓即屬於藝旦,各須領有「鑑札」(牌照),每月須繳納捐稅,即花捐。兩者之間,各自立門戶不相往來。酌婦除陪酒之外,來者不拒,如前面說過的,藝旦另有他的立場,自不能夠與酌婦相提並論。雖然如此,但酌婦之中有所謂「高等酌婦」者,她不像藝旦會唱戲(曲)。論她的身價駕乎藝旦之上,有種高尚氣派,為藝旦們望塵莫及。出門以車代步,滿身珠光寶氣,有如富家少奶奶。如果有意問津,並不是陪幾次酒,就得一親芳澤,她必先摸清楚你的細底,是不是配得起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的生活闊綽,須有求必應,能供其揮霍,視孔方兄如糞土,才能夠打動她的芳心。她跟藝旦不同的地方是不落俗套,可稱「一枝獨秀」,過的是高等生活。她們的終局大多為富商鉅賈量珠斛去納為小星。
閒話藝旦間/天 行
- 2009-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