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純粹只是走走逛逛，換個地方透個氣，母親卻將之視為遊玩，真令人氣結。
「毋是去耍，逛街而已。」
「逛街免開錢嗎？」
「也無要買啥，哪著開錢？逛街爾爾。」
「逛街不是耍嗎？」
其實是偶爾才出去一回，可是在母親眼裡，只要假日出門便是「玩」。
玩，在母親的認知裡是不足取的，玩是浪費時間、精神、生命，最重要的是玩還會花費金錢。多年來母親掌理一個家，七口人食指浩繁，對於金錢的用度極是用心的掂著，可說是到了錙銖必較的地步。在母親極盡所能的攢存每一分錢之後，才能擁有屬於我們自家的房產，「好天愛存雨來糧」是那許多年裡母親不時掛在嘴上的俗諺。
母親很少直接明白斬釘截鐵禁止我們出門，她總是說一些讓人聽來很不悅耳的話。
「出去一擺愛開多少錢恁甘知？」
「袂開錢的啦！」
「出門青彩一個呷的飲的哪免開錢？」
「唉唷，媽……」
「恁喔，古早人說『勤有功、戲無益』，恁甘不知？」
那些年母親說過的這些話，光是聽都聽得純熟了。後來對母親說些不認同她和其他老人常出遊的話，該不會是潛意識裡對那些往事的反叛吧？
可不可能年輕時的母親純粹是因為無法陪我們出去，所以她擔心？那麼母親年老後對於她和老朋友出遊，我們也是因為沒能陪在母親的身邊，所以不太放心的吧？
關心的話以前不曾聽母親說過，現在要叫我們自己說，還真是不習慣出口，依樣畫葫蘆，也就用著從前母親的那一套，拐著彎說話。
「麥定定坐人ㄟ車四界去啦。」
「人是阿火伯招我的劉媽媽作伙去ㄟ。」
「人招就去，遐愛耍。」
「老歲仔人毋耍要做啥？」
「惦厝內看電視就好。」
「電視不好看。」
電視不好看？母親說電視不好看的樣子，好像她孫兒三、兩歲時說的話，看了不禁讓人想笑。電視果真不好看，母親每天待在電視機前的時間，還會長達七、八個小時嗎？
好像是所有的子女都各自成家離去之後，母親生活中唯一的伴侶就是電視。偶爾回去，或是母親到每一個孩子家中小住時，我們都發現一個現象，每天早上從吃早餐前母親就扭開電視，看到約莫九點，她會出門就近走走運動一下，中午十二點準時打開電視，這一看可就忙碌了，民視和三立兩台互換，沒把重播的連續劇看完絕不罷休。有時看她明明是累了，一雙橘皮般的眼皮，就快垮下來覆在眼睛上了，她還能憑靠一股意志力，強將鬆弛的眼皮撐出一條細縫，守著電視。
「愛睏就去睏，麥看啊。」
「還沒演完。」
「昨晚不是看過啊？」
「有的沒看到。」
母親總是兩齣連續劇都要看，一台廣告，她趕緊切換到另一台，但總有漏失的部分，可她午間重播時段，還是一樣守著兩台，這怎可能好好看清楚一齣的內容？
「汝按呢換來換去，當然有的會看不到，專心看一台就好。」
「按呢就看不到另外彼齣啊！」
「看一齣就好啊！」
「兩齣攏真好看。」
「甘真ㄟ好看？」
「恁麥共人管啦，人就要按呢看嘛！」這時的母親像極了耍賴的三歲娃。
總要過了午後兩點半，母親才會心滿意足的按下電視遙控器那小小電源鍵，關了電視，她這才會心滿意足的離開座椅上床去小憩片刻。
母親的作息向來規律，完全沒變化的步調，一如四季去了又來，循環再循環。午睡醒來，母親又是一次四處走走晃晃的活動時間，時間她總是掐得很準，天一黑就要回家，一過六點，飯菜全擺上客廳桌子，又扭開電視機，就這麼端著飯碗配電視吃晚餐，彷彿少了電視這一道下飯菜，就會食之無味了。
不論是在子女的家，或在她獨居的老家，母親完全占住電視，別人若想看別台，母親必像護衛什麼似的。
「麥共人換台，彼款節目無好看。」
「電視攏汝占條咧，歸仝攏汝咧看。」向她抗議她仍有說詞，而這說詞真讓人拿她沒輒。
「我才看一點點，等咧看煞就乎恁嘛！」
等母親看完她喜歡看的連續劇，已經十點，這之間若有我們想看的節目也已經播放完畢，還能看什麼？
都已經是這般順著母親的意，電視是屬於她專有附屬品，她還是有意無意的透露生活無趣。
「歸仝攏共我關佇內底。」
「啥米叫做共汝關佇內底？汝逐早起甲下埔不是攏有出去行行咧？」
「遐是運動，也不是去耍。」
「有出去就好啊！」
「不同款啦！」
「叨位不同？」
「我是講看ㄟ凍坐車去叨位四界耍彼種啦？」母親小心翼翼說著，像索討糖吃又怕挨罵的小孩。
「七十幾歲的老人麥甘單想要四界去耍。」
「無是要共我關乎憨喔？」母親說得可憐兮兮，好像她待在屋裡是被迫的。（未完待續）
母親的心願／妍音
- 2009-1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