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西風滿路香
唐彥謙金陵九日詩中有句云：「野菊西風滿路香」。而秋菊盛開，有如黃幾仲詞中所說：「誰憐鬢影凄涼，新來更點吳霜。孤負萸囊菊淺，年年客裏重陽。」又如張來詞中所說：「老侵潘鬢，謾簪黃菊，花也應羞」，之感。
舊時說：菊為花之「隱逸」，現已不合時代。不如說：菊為「傲霜枝」，不附春風，不畏嚴霜，有其傲霜耐寒之精神，比之人有骨氣，不趨炎附勢，不畏強暴殘酷。有其忠貞不二之精神庶幾近之。韋應物詩有句云：「霜露悴百草，時菊獨研華。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
詩人愛菊
我國之有菊花，已有二、三千年。禮記有「鞠有黃華」句，屈原所賦「離騷」，有「餐秋菊之落英」句。自晉代陶淵明愛菊，也愛酒，於是菊酒有連帶關係，賞菊必須有酒，方可盡興。在江南菊開之際，亦蟹肥之時，所謂「持螯對菊」，邊飲邊食邊賞，向為文士之逸興佳話。且賞菊時賦詩，已成慣例，正如紅樓夢書中所載黛玉寶釵探春等姐妹有憶菊、訪菊、種菊、對菊、供菊、詠菊、畫菊、問菊、簪菊、菊影、菊夢、殘菊等十二題相倣，但多隨興賦詠，自無如紅樓夢中之預擬題目。
淵明詩：「秋菊有佳色，挹露餐其英。」及「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為千古傳誦。自後詩人詠菊詩甚多，惟興感不同。如：
王績詩：「……忽見黃花吐，方知素節回。映巖千段發，臨浦萬樹開。香氣徒盈把，無人送酒來。」
王縉（王維弟）詩：「今日登高樽酒裏，不知能有菊花無？」
崔曙詩：「且欲近尋彭澤宰，陶然共醉菊花杯。」
李太白感遇詩：「可歎東籬菊，莖疏葉且微。雖言異蘭蕙，亦自有芳菲。未泛盈樽酒，徒霑清露輝。當榮君不采，飄落欲何依。」有懷才不能展志之感。
顧況閑居自述詩中有句云：「白髮偏添壽，黃花不笑貧，一樽朝暮醉，陶令果何人？」（按菊花又名延壽花，餐菊能益壽，淵明家貧而愛菊，不見笑於菊花。淵明有時因家貧而杯空，故顧況以一樽朝暮醉，略勝陶令。）
元微之菊花詩云：「秋叢繞舍似陶家，遍插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已無花。」
皇甫冉詩有「菊為重陽冒雨開」；杜牧詩有「菊花須滿插頭歸」；趙嘏詠晚秋景詩有「紫艷半開籬落靜」；魚玄機詩有「滿庭黃菊籬邊拆」及白居易詩有「耐寒惟有東籬菊，金鳳初開曉更清。」等句，可見唐代詩人，多已愛菊。
至於宋人詞句，如李易安詞中有：「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為菊寫下絕妙佳句。
石孝友詞：「天涯重九，獨對黃花酒。醉撚黃花和淚嗅，憶得去年攜手。去年同醉流霞，醉中折盡黃花，還是黃花時節，去年人在天涯。」這是對菊有所感懷之作。
晏殊詞有「芙蓉金菊鬥馨香」與「楹菊愁煙蘭泣露」句；張 詞有「秋在黃花羞澀處」句，「羞澀」兩字，新穎雋永，均屬寫景。其他明清及近代詩人詠菊者亦甚多，不克備引。
蒔 菊
菊莖略帶木質，葉有缺刻，花冠周圍為舌狀。蒔菊者於春季菊生後，略施肥料。於夏至後分植於盆內，深秋開花。在臺灣因氣候關係，四季皆開花。種類至繁，李時珍謂有九百品，但至今不下三千種。陶宏景列為兩種，以紫莖氣香而味甘者，為真菊。莖青而作蒿艾氣味苦不堪食者名苦薏，即野菊。
國人愛菊，可稱已相沿成習，栽植愛護，頗多研究。舊時有菊譜多種，如劉叢泉之「菊譜」，「范村菊譜」，史正志之「菊譜」，沈競之「菊譜」等；又如東坡之「東坡雜記」；放翁之「老學庵筆記」以及「山家清供」等書，多有談菊的文字。菊之品種，可按菊譜對照，惟栽培得法，品種愈變愈多，已非舊時菊譜所能包羅無遺。
我國園藝學，至宋代已有專譜之寫作。對於菊花之栽培，已注意到實際事物中。栽培灌溉，不適其宜，按照古代以接枝方法，可變其品種，如史正志在菊譜中云：「白菊一、二年，多有黃變者。」不但菊花可使變種變色，其他花卉果木，亦可以接枝法變為佳種。更可使變換開花時節。如「東坡雜記」說：「近時都下菊花至多，人皆以他草接成，不復與時節相應。始八月，盡十月，菊花不絕於市。」可為例證。
近時蘇州人業蒔花者甚多，且有獨得栽培之法，過去江南一帶富有之家，多僱有蘇州花農為其蒔花。每年常見蘇州人售花之船，搖往各地陳列，任人選購。而在菊花季節尤多。筆者曾詢花農，何以使花朵較大？何以能使菊變為佳種？承告：「當花始結蕊時，如有五、六蕊，即摘去其三、四蕊，使蕊少而花朵大。至於接種甚難說，有佳種而次年變種者，不易保持原品種至數年不變。亦可於接種而變色變品，須於栽培之經驗中得來。」凡事必須有專家，豈僅「我不如老圃」而已。
菊花品種
陶宏景分菊花為兩類，近時分為大菊、中菊、小菊三類，以花朵大小多寡區別。愛菊者以品評品種為尚，當然以品種稀有者為貴，如綠菊不多，即評為珍品，花瓣特殊者，亦視同珍品。如「金芍藥」、「黃鵝翎」、「鴛鴦錦」、「剪金球」、「荔芰菊」、「錦牡丹」、「波斯菊」、「金杯玉露」、「玉芙蓉」、「蟹爪菊」、「蓮花菊」、「玉樓春」、「紫牡丹」、「紫褒姒」、「慶雪紅」、「醉貴妃」、「醉西施」、「八寶瑪瑙」、「二喬」、「綠牡丹」、「紫絨球」、「刺胃菊」、「藤菊」、「粉定紅」、「鷺 菊」、「雙飄帶」、「古銅勾」、「龍倒鬚」、「鶴頂紅」、「雞爪菊」、「鷹爪菊」、「墨菊」、「綠菊」、「三色錦」、「滿天星」等品種繁多，無從列舉。大概以花色花狀花朵而賜以佳名。
菊花山
過去園藝富有之家，每當重陽季節前後，將所蒔菊花排列成山狀，至少數百盆，多至三五千盆，燦然眩眼，邀人賞玩。有標明品種，以佳品位列於高處。或邀其他同愛者以佳種並列競賽，共作品評。在上海愛儷園，半淞園，徐園，愚園，蘇州留園，杭州郭莊，劉莊等以及其他各地，均有以菊花山之舉辦，供人賞覽。甚至上海遊藝場如「新世界」、「大世界」等，亦於此時陳列菊花山，號召顧客。
菊花酒
「西京雜記」載：「菊花舒時，并采葉莖，雜香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宋人有重陽佳節飲菊花酒之俗，其後又有菊花茶代飲，以辟邪延壽，故菊花又名「延壽客」。本草也有食菊可以延壽之說，謂菊春生夏茂，秋花冬實，備受四氣，飽經霜露，葉枯不落，花槁不零，味帶甘苦性稟和平。神農列為上品，費長房謂「九日飲菊花酒，可以辟不祥。」
淵明詩：「酒能祛百慮，菊可解頹顏。」因酒可行氣，菊能延年。以菊入酒，有相得益彰之妙，道家亦以菊為延壽之方，甚謂可以長生不老。
宋代楊萬里詩云：「昨日茱萸未若香，今朝籬菊頓然黃，浮英乏蕊多多著，舊酒新醅細細嘗。」今時已末見以菊花釀酒，但有「杞菊酒」及「杭菊茶」之飲用。
菊花枕
「澄懷錄」載：「秋采甘菊花貯以布囊作枕用，能清頭目，去邪穢。」此風各地仍有。清代胡伯庸有菊枕詩云：
「東籬採菊數枝霜，包裹西風入夢涼，半夜歸心三徑遠，一囊秋色入屏香。床頭未覺黃心盡，鏡底難收白髮長，幾度醉來消不得，臥收清氣入詩腸。」
菊花新
「癸辛雜志」載：「思陵朝（即宋高宗）掖庭有菊夫人，善歌舞，號『菊部頭』，既而稱疾告歸，宦者陳源以厚禮聘歸，寓於西湖之適安園。一日德壽按梁州，曲舞不稱旨，提舉官開禮奏曰，此事非菊部頭不可，遂令宣喚再入九禁。陳感愴成疾，有某士演而為曲，名曰『菊花新』以獻之，陳大喜，酹以田宅金帛甚厚，其譜則教坊都管王公謹所度也。陳每聞歌詠，淚下不勝情。」
「齊東野語」亦載有「菊夫」，善歌舞，妙音律，宮中號為『菊部頭』。
菊糕
「乾淳歲時記」載「重九都人各以菊糕為饋，綴以榴顆，標以彩旗及糜粟為屑，合以蜂蜜，以為果餌。」現在菊糕製法雖不同，但尚有以菊花菊葉搗碎和入米粉作糕餅，以取其色澤，如果子顏色之使用然，食有清香之味。蘇東坡喜食菊花，董小宛善製各種花卉食物與飲料，如菊糕、菊糖、菊露、菊茶及菊酒等。惟舊時家庭間飲食清品之製法，多傳自婦女，在私人筆記中僅舉其名，未述製法，食譜中亦少列舉。
菊花茶
菊花茶選用之菊花，以杭州一帶所產者為佳，故名「杭菊」。其實產地以鄰近杭州之海寧為多，每歲茶菊上市，商販群趨海寧之硤石鎮，零星收購，頓成熱鬧之花市。茶菊形狀如小錢，以純白色為佳，稍帶微黃者為次，含有清香之氣，如花色較黃，含蒿艾之氣濃者，專供藥用，故有「茶菊」及「藥菊」之分。
飲用茶菊，各地不同。有純以菊花沖滾水代茶飲者；亦有以菊花數朵放在茶內飲用者。臺灣、福建等地，則純以菊花泡製加糖飲用，在夏季視為高貴飲料。
蟹肥菊香酒醇美
昔人在菊花季節，以蟹肥、菊香、酒醇美，為人生一快朵頤之時，在乍寒天氣，尚有鱸魚之美。故食品中有「菊花鱸魚」、「菊花魚翅」、「菊花鍋」等，此類食品，有已徒存其名。惟南方各地尚有以菊花點綴上述菜肴者。至食蟹手沾腥味，有以冷水或酒洗手者，但不如以菊葉洗手為去腥淨盡，曹雪芹在紅樓夢書中，曾有詩句以菊滌腥，深知菊蟹之性能。
談 菊／天 行
- 2009-12-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