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堆垛的海域是鯨、豚洄游必經之路，也是水手回家之路？
遠望沉默龜山島，蒼綠的島嶼模樣是否與四百年前葡萄牙水手路過台灣時相似，無法知悉，而每一回路過宜蘭，眼尖的遊客會發現，在蘭陽平原逗留，只要無山丘阻擋之處都可以看到如一隻已逾百年的烏龜，蹲伏於福爾摩沙海域，讓我想起多年以前，約十六世紀時期葡萄牙水手經過臺灣的心情。
水手繼續在臺灣東北角一帶逐浪航行，鹹澀海風夾雜著濃郁的鄉愁撲面而來，站在甲板上，眺望海鷗自海面追逐浪花的飛行姿勢時，遠離家園的這群浪子之眼眸突然亮了起來。遠方海面出現了一座島嶼，島嶼上綠色山峰與如地毯般平鋪在梯形斜坡上的蒼翠林木，讓水手驚喜之餘，喊出了「Formosa(福爾摩沙)」的讚嘆！
這是四百多年前的臺灣。
四百年後，我們從蘇澳烏石港搭乘賞鯨船出發，等待與十公里外的島嶼邂逅。七月，豔陽下，拂過臉頰的風有點燙，穿上有點厚實的救生衣後，悶熱的難耐讓汗珠自背脊之毛細孔滾出，渾身不自在的感覺已開始蔓延，加上風浪有點急，船在浪花中搖晃前進，晃得我頭昏眼花，嘔吐的衝動自胸坎翻騰………
□
賞鯨，感受海洋深藍氣息，愜意如浪漫的詩。
海水正藍。水，柔得無法握在掌中，一點一滴滲入記憶匣子，滿溢的思緒隨海鷗振翅高飛，往龜山島挪移！
在海上航行，鯨魚會哪個方位出現，難以掌握。賞鯨船上，遊客側著身子，露出滑溜溜的眼珠探尋鯨魚蹤跡，有些人還透過望遠鏡搜尋，自浪花中辨識鯨的行蹤。船劃過浪花，自遼闊海域顛波了三十幾分鐘，只為一睹鯨之風采？張大的眼睛自遼闊海域搜尋，等待鯨魚的呼喚，而呼喚似乎來得太遲了，遊艇在海域兜著圈子，仍然無法尋覓它的蹤跡。
手持大聲公的年輕導覽員阿貴站在甲板解說著島嶼的身世，黝黑的肌膚透發火一般的青春，身子雖然隨船的搖晃而擺動，仍然露出炯炯有神的眸光望向遠方。阿貴說，目前全世界的鯨豚有七十九種，曾經在台灣海域逗留的有二十七種，而出沒於龜山島海域的鯨豚種類多達十七種，數量可觀，常見的海豚有短吻飛旋海豚、長吻飛旋海豚、瑞氏海豚、瓶鼻海豚、真海豚、熱帶斑海豚、弗氏海豚；常見的鯨魚有偽虎鯨、小虎鯨、虎鯨、小抹香鯨、抹香鯨、領航鯨。
阿貴邊說邊比劃著鯨魚的模樣，許多遊客被他滑稽的模樣搔得笑出了淚水，笑聲於風中盪了開來。
當阿貴以夾雜國台語的方式，流利背出了鯨魚的身世後，我也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他竟然懂那麼多，背得那麼順暢，甚至用「出沒」與「逗留」的字眼形容鯨豚在龜山島海域生活。
回首，望向船艙，燦爛微笑自遊客嘴角綻放，鹹鹹的，有海的味道。
船繼續在龜山島海域兜著圈子，等待鯨豚出現。
我把數位相機上的光圈與快門調整為最佳位置，往附近的海域搜尋，徐久徐久，手有點酸了，才見到三兩隻鯨魚露出背膝急速滑過海面，耳際傳來相機快門喀嚓喀嚓聲響，風中也揚起了陣陣驚呼－－－鯨魚耶，鯨魚！
阿貴說，風浪太大了，不容易見到鯨豚，今天運氣還不錯，見到了兩三條鯨魚，前輩子修來的緣份，福氣啦！
□
鯨魚離去了。
賞鯨船逐漸往龜山島方向前進，這是一座孤懸於海中的火山島嶼，民間傳說中，龜頭會噴氣，龜尾會擺動，而使得許多人相信它是一隻活的靈龜。
長久以來，龜山島海底世界披著神秘面紗，龜首處的海水經常呈現黃濁的陰陽海現象，空氣中也濔漫著硫磺味。
龜首的硫磺礦藏量豐富，由噴氣孔噴出大量硫化氫和二氧化碳， 形成龜島磺煙，後來因硫磺礦崩陷沒入海中，流出的硫磺在沿岸形成黃濁海面，不斷冒出煙霧。所以，從很遠的地方可以見到白色氣泡從海裡湧出，越接近，硫磺味道越濃，許多傳說於風中盪了開來。
阿貴說，傳說中，龜山島是隻母龜，明朝鄭成功率軍到台灣時，大母龜攻擊鄭成功，於是鄭成功一箭將牠射傷，而母龜在產下卵後化臥成了龜山島，硫氣孔是當年被射中的傷口。
賞鯨船於浪花中飄泊。遠方，傳說中的龜尾出現了。
龜尾是一片細長的沙洲，隨著潮水之漲落，就像烏龜擺尾。
阿貴說，龜尾潭周圍延伸一公里至龜尾潭的砂嘴，會因為冬、夏季的風向與河流產生的潮流而夾帶流石，流石數量多了，也緩緩改變了當地景觀，形成龜尾南北移動的現象。
傳說，有幾分真實？無法掌握，面對仍然陌生的島嶼，我們笑了笑，於熾熱陽光下，準備踏進島嶼的傳說中………
□
登島，情緒高漲。
賞鯨船緩緩停靠在碼頭時，我們學會了鯨魚尋歡時的歡呼。
島嶼遠離了塵囂之汙染，碼頭附近的海水清澈見底，許多不知名的魚群在潔淨海域嬉戲，讓踏上島嶼的腳步非常自然地緩了下來。
七月，豔陽天，島嶼的溫度飆升。
除了肅守的海防部隊與每日限量的遊客外，這裡似乎已經沒有住民了。三十年前，島上住民曾經多達七百餘人，後來因為島上物資缺乏、交通不便，想繼續在這裡生活相當不容易，於是，紛紛移往台灣島，而龜山島也於一九六七年被劃入軍事管區，將龜山人集體遷村移往現大溪仁澤社區，讓他們遠離鹹澀海風的生活。
緩步走過龜山島，想起魯濱遜的傳奇，也想起湯姆漢克斯在「浩劫重生」電影裡探索人類強韌的求生意志，與玩味命運的無情和殘酷。
湯姆漢克斯飾演聯邦快遞的系統工程師，無論私生活或工作都講求精準效率，個性急躁，講求速度，加上有絕對的控制慾，他的生活和工作隨時隨地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雖然他的事業成功，但情感卻是另一回事，很少有時間陪女友，關係出現危機。在一次出差的旅程中，小飛機失事，他被困在一座貧瘠的無人荒島，失去現代生活的便利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生活唯一的目的就是求生，人生觀反而逐漸有所轉變，當他發現生活壓力消失，開始反思人生的目的………
島嶼不大，也不適宜一個人生活，但湯姆漢克斯撐了過來。
走在龜山島，腦海裡浮現湯姆漢克斯的浩劫重生，浮現一群人在這裡咬緊牙根撐著每一個日出日落的故事，以及年少時在海邊渡過的貧瘠生活。
龜山島也不大，卻無法養活必須在這裡繁衍生命的族群，於是，曾經在這裡生活的住民選擇了遠行，帶著細軟離開了浪濤聲響個不停的島嶼，只留下了帶不走的拱蘭宮、荒廢的磚瓦屋以及冷落的心情。
□
漫步於島嶼。對於熟識海岸地形景觀的人而言，無法想像龜山島沿岸淺海處會有珊瑚礁，除了龜尾和岸邊為礫石灘外，許多地方都是崩落堆積而成的崖堆、峭壁和海蝕洞，而海底也是崩落的大礁石為主，顯然這個火山島年紀尚輕，充滿了活力。
活力，一如拍打島嶼沿岸的細碎水花。
水花，讓我想起了舟船，想起去年路過周莊時的心情。
烏蓮船在水中如枯葉般清幽漂浮，老石橋自笛聲中醒來。
我走在唐朝詩人劉禹錫來過的周莊的巷道，九百多年的歲月風華至今依然那麼古樸。周莊，美得有些哀愁的小鎮，傍橋依水，透發出一份靜謐的柔情，周莊雖然歷經千年滄桑，依然保存小橋、流水、人家的典型水鄉風貌，遠望近觀，猶如一幅水墨畫，暈開了精緻細膩的韻味。
薄霧漸漸散去時，纏繞於櫓槳的水聲，劃破了古老城市的寂靜。
坐在烏蓮船上，以粉紅色布巾包裹著長髮的婦人，神情悠閒地站在船首，努力地搖著櫓槳，攪出了許多細碎水花，面對一片寧靜的水域與建築在河岸邊，灰濛濛的低矮房舍，恍惚時間都慢了下來………
水的心情／文／攝影◎鄧榮坤
- 2010-01-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