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讀《論語》以來，總認為「暮春三月，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是種政治理想，說的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的大同世界。當天下平治的時刻到來，孔子終於功成身退；他不戀棧名位，甘於平凡，且與百姓同樂。這是多麼崇高的抱負！而今重讀經典，才知道小看了孔子。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每個階段各有執著。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求得名利之後，再求更多的名、更多的利。求知識的，從中學、大學、研究所一路上來，莫不孜孜矻矻發憤學習，取得學位方領悟不過推開另一扇門而已。每個人不斷為自己設訂標準，把材智心力都交託，然後再將其一一否定。愈往前走疑惑愈多。究竟什麼才是一輩子的追求？天地悠悠，紅塵冉冉，究竟如何才能獲得內心的安頓？
當季路、冉有、公西華分別抒發遠大的人生志向，孔子大概沒料到曾點會說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這樣的話來。可是孔子聽了，卻立刻察覺曾點的志向其實對準人生最重要的課題，因而「喟然嘆曰：『吾與點也』」。想成為軍事家、政治家、外交家固然好，但這全是對外的追求；得失在所難免，挑戰亦無止盡。當人生的追求霎時轉向，才發現「萬物皆備於我矣」。不建功立業就不能夠快樂嗎？不窮盡宇宙一切的知識就不能夠快樂嗎？當然不是。能夠誠懇地面對自己，真實而持久的快樂不假外求。當然，孔子並非厭棄實際的成就，只是提醒我們：安頓人心是生命的首要課題。
席慕蓉曾寫道，「生命確實給付過所有的機會／好讓我們再來一一棄置一一荒廢」。若只顧把門前打掃得乾乾淨淨，花圃修剪得整整齊齊，儀容打理得光鮮亮麗；內心呢？
安頓／賴弘毅
- 2010-01-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