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饒人
記得第一次從大陸回來，立即著手整理攝影的資料，辛苦了十多天，每天盯著電腦螢幕，雙手在鍵盤上飛舞，時而起身揉揉肩膀，時而練習敲打鼓板拍子，做到腰酸背痛，才發覺時不我予，自己已經不再像十五年前那般能熬夜忍受酸痛，體力耐力顯著降低，也難怪那些我拜訪過會打鼓板的老藝師，在受訪過程中不斷的長吁短嘆，除嘆年華不再外，更嘆年老力衰，嘆許多的無奈呀！
興奮又期待
為了要趕在今年元宵節前能再赴大陸一趟，一則核對剛整理好的鼓譜；二則趁早去找這些傳統音樂老藝師們，怕歲月無情哪！三則想親自目睹大陸原鄉這些村莊元宵節實況；四則想證實傳統鼓板是否真的已經沒落到幾近不存在。有了這麼多的顧慮，我不得不加快腳步，奮力拚搏，將鼓譜初稿整理完畢，好跟老藝師們核對。
過年至今，幾乎每天額外工作超過三小時。雖然未能將全部鼓譜整理完畢，但是目前已經做好的成果至少讓自己頗感欣慰。面對已完成的六份鼓譜初稿，將它們一一裝入寫好封面的資料袋，附上名片，當做見面禮。我想這一趟行程意義重大，因為我實現了我的承諾。常聽人說「秀才人情紙一張」，這幾張鼓譜就是我的一份心意，以聊表謝忱！
帶著興奮又期待的心情，看著行李袋裡一份份整理好的初稿，我想我要跟他們分享我從過年以來每天辛苦工作的成果，不管是重回到村辦公處跟各村主任委員見面，或私下相約老人家們在路邊、屋簷下、老人館裡一起喝茶、抽菸、讀譜，必定又會再次吸引愈來愈多老阿公阿婆的眼光，想必會讓他們雀躍、悸動！誰還會想到在中斷了五、六十年之後，還能看到久已失傳的鼓譜呈現在眼前，誰能不激動！
相互比對確認
核對鼓譜最重要的就是音要對，節拍要抓的住，口訣的調子快慢掌握住了，其他各種樂器該如何搭配就好辦了。所以我將我寫好的鼓譜拿出來自己一份，老人家們一份。不論在曹朱四房、八房或其他地方，一開始我先讀給他們聽，讀完再請他們背一次，我則重新核對聲音與節拍，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比對，同時再次錄影保留原始聲調字句。等他們從頭到尾唸完，立即將修改的部份，請他們指正，鼓譜較短的，我當場謄寫一遍完整的鼓譜交給他們留作紀念。
讀譜聲音高地快慢要分清楚，讀的才有味道。常常他們聽我讀的不錯，讀的很有意思，也就不知不覺地跟我又一起讀一起打，竟然完全融入，默契十足。有了最後的齊唸、齊打，兩方動作整齊，聲音一致，我才確定這一份鼓譜正確無誤，心裡頭才沒有其他的顧慮，而能盡情享受打鼓板、閒話家常的樂趣！
當我們核對鼓板的時候，只見圍觀的人愈來愈多，從五個、八個到十來個，把我們團團圍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驚嘆，有人感慨，有人還在詢問什麼事，有人一直往前面擠進來。結果是打牌的人變少了，聽鼓板的人變多了。氣氛愈來愈熱鬧！我們愈唸愈起勁，愈打愈賣力。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興奮和微笑，霎時間老人館內外充滿了春天樂活的氣息，洋溢著一片生機與樂趣，大家的話題多了一個———鼓板！
從文溪（文庄）、曹朱四房、七房、八房、文石、嶺南各家鼓板一一核對下來，模仿老藝人們他們讀譜的抑揚頓挫，手打節拍，我讀的口乾舌燥喉嚨痛，這樣反覆確認的結果，終於使得文溪二房鼓板、曹朱四房鼓板、曹朱七房鼓板、曹朱八房鼓板、文石鼓板和嶺南的富堂房鼓板全都拍板定案，確保資料正確無誤。
拿著手裡每一份都經過再三確認的鼓譜，心中才真正得到一份踏實的感覺。這一趟的目的就是要核對整理出來的初稿，任務完成換來一份心安，每一階段工作的結束換來了一夜好眠。
誰的鼓板最好聽？
常常有人問我那一個村莊的鼓板最好聽？走到文石，文石鄉親問我這個問題。走到嶺南，嶺南鄉親問我這個問題。在馬祖，更常有人這麼問。我心中想到的答案是，有的鼓板節奏快，很快就能吸引路人的目光；有的鼓板大鑼密集的連打，聲勢強大，有如驚濤駭浪；有的通鼓在鼓手花式打法下，翻飛的鼓棒，不論單手擊鼓或雙手輪擊，都一下下、一聲聲，扣人心弦，讓人屏息駐足觀賞；有的表演者打起小鑼，每一下收音扣腕扣得恰到好處，尾音收的曼妙精采，突顯小鑼的清脆悅耳；再有的鼓板加上狼串（長桶鼓）低沉轟隆的搭配，像是交響樂的貝斯功能，就是好聽。所以誰的鼓板好聽，答案是：各有千秋，各有特色。您喜歡這個答案嗎？當然不。
那麼總得有一個說法要讓人們心服口服吧，因為問的人心中早期待我的回答是他們村莊的鼓板最好聽，我怎能掃了他們的興！但是我最為難的是不能從頭說分明，講一堆音樂人要說的事情，所以我告訴他們———就是你們村莊的鼓板最好聽。
只要自己村莊的人認同本村鼓板，大家願意學習，往下發展，從小孩子開始培養，國小就做好紮根的工作，元宵節的時候，各村都打著自己的鼓板，不會糗到找不到人打鼓板，而且男女老少都支持打鼓板，這時敲打出的鼓板肯定就是最好聽的鼓板。所以最好聽的鼓板就是全村團結起來找人練習的鼓板，有共識的鼓板。沒有人的鼓板比用心打的鼓板更好聽，大家要有信心，看重自己的東西。正是，珍寶莫外求，就在你村裡。
曹朱八房的熱情
當我們抵達曹朱的時候正下著大雨，核對完四房鼓板，接著做八房鼓譜，熱心的八房族人又端椅子又請我們喝飲料，在屋簷下我們完成了八房鼓譜，他們開心的笑了，手裡拿著剛謄好的鼓譜，好珍惜，好珍惜！雨愈下愈大，八房的曹以豐先生，以三輪摩的為業，卻堅持要放下手邊的工作，專程從曹朱送我們到文溪，還一直等我們核對完文溪二房鼓板才又送我們離開。這真的是一張薄紙，秀才人情換真情哪！
意外發現李朱鼓板
做完曹朱鼓板，我們聽說李朱也有鼓板，就順道拜訪李朱。李朱，是我們協會成員寶玉的祖厝。李朱位於曹朱村內，李氏家族居住在曹朱村，因此在文獻上大家會以厚福曹朱李氏稱呼。李氏有祖廳一座，明朝建築，擺暝時就在祖廳內舉行相關活動，曹李兩姓雖然和睦共處，但鼓板真的不同。
李朱鼓板自1980年代才又開始敲打，接受我們訪問的李增城先生，起先唸他記憶中的傳統鼓板，我還不以為意，後來驚覺他唸的跟牛角現在打的鼓板竟然一模一樣，我立即慎重其事和他交互比對，請寶玉攝影保留彼此背譜的畫面，最後終於確認原來牛角鼓板就是李朱鼓板，但是大家都把它叫做曹朱鼓板。很顯然這跟地理環境有很密切的關聯性。至於李朱鼓板與曹朱鼓板的正名，我想另外為文闡述。
感動的身影
二月二十八日回到馬祖，看到馬資網上網友分享北竿后澳鼓板的影片，我深為感動。2010年的元宵節就在眼前，馬祖各鼓板也配合各廟宇擺暝，分別按各自習俗排定時程，接替著在各島各村莊上場。當我們看到小朋友們在廣場表演的身段，小朋友掄起鼓棒的架勢，打點的準確度，臉上透著自信，這幅景象簡直媲美優人神鼓的表演者，從他們的身上，我們看到鼓板的魅力，也欣賞到馬祖鼓板的美。
小朋友們打鼓板需要家長的支持，需要長者的指導、老師的鼓勵，雖然大家給他們的鼓舞與成就感不盡相同，但是要給他們表演的空間，這才是最重要的。今後不論你拿著攝影機或相機，不管是不是至親或好友，別忘了，把他們的身影拍攝下來，把他們的照片留起來，其實大家都在紀錄歷史，為後代子孫保留美好的回憶。
在快速變遷的社會中，見證地方文化歷史的古蹟、景觀不能再從眼前消失，而屬於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馬祖鼓板民樂更不能讓它蕩然無存。保存「馬祖的聲音」鼓板樂，做法很簡單———勤加練習、展演與發表，以及用任何方法將它記錄下來，保留下來，傳給後代！
馬祖鼓板二度大陸尋根記／陳崇順
- 2010-03-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