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詩云：「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此詩雖是寫的江南秋盡冬臨之景，卻可移於南台灣。北台灣此時因東北季風已行，天氣陰濕，反而不合。南台灣因有中央山脈障蔽，一入舊曆十月，天高氣爽，風和日麗，好天氣一直維持到次年春末。故每當舊曆十月，橙橘陸續上市，而頭上是碧藍微笑的天空，便不由的憶起蘇軾的這首詩。
舊曆十月而後，南台灣的住民，尤其是下淡水溪以南的住民，便彷彿一夜之間全數被某種奇異的幻化移入仙境一般，他們一覺醒來，睜開眼看去，便看到了檢點不盡的美：無邊的藍天彷彿在微笑，青翠的田園宛似無框的圖畫，清澄崇偉的南北太母山有如大地的雙眉，草花開滿原野，冬留鳥迤邐自西伯利亞、華北趕來，晝則陽光明媚乃至嫵媚，夜則星月交輝，夜空澄澈得幾乎可以肉眼望見六等星，大氣輕盈彷彿有著浮力，人物走動，幾疑太空漫步，地心引力在這仙界中不由的自動減去了幾磅。
於是下淡水溪以南的住民心地變得異常良善而優美，沒有傾軋，沒有爭鬥，人人無不蕩漾著無邊的喜氣與歡悅，愚者憨，而智者慧。他們回憶起上半年的生活，恍如一場惡夢，不敢信以為真。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此時已到了正月，當北台灣陰鬱冷濕得令人幾乎要發狂的時候，下淡水溪以南的天空至多罩上一層薄薄的雲氣，即使冷鋒壓境，照例上午和傍晚都見日；平時則陽光朗照，碧天如水。自年底以來，下淡水溪以南凡有樹木臨窗的人家，無不是在報春鳥的報春歌聲中醒來。報春鳥來到，是新曆十二月初三日，牠始唱報春歌，是在舊曆十二月二十三日，亦即新曆二月十二日。舊曆元旦一早，牠便來在我的臥房窗外憨唱。
報春是種小型鳥，身長自十二公分至十四公分，不起眼的褐乳色，微帶一些綠意，細喙白眉。牠初到時，總是躲在籬下截截地鳴。牠到了下淡水溪以南，沐浴了世上難得有的明媚陽光，一天天地在生命內裏聚積起春意，直到那一天牠生命中的春意既已聚滿，便慇懃地把春歌向人間遍唱，自天甫明唱到日落，一直唱到新曆三月底。
Ho Ho Ho Ke Kyo Ho Ke Kit Kit。有誰曾經在這樣的憨聲春歌中醒來，真的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就不可能想像得出世上還有別的鳥聲。
報春／乃 欣
- 2010-03-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