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流
還記得初識的時候嗎？我們同在一間教室上課的日子。你的座位在我左手邊，那時候或者我是個冷漠的女孩，而你在我的印象裏，也是個驕傲的可以的男孩。
後來，媽媽住院了，患的是癌。第一次開刀，我有十足的信心，媽媽會好的。第二次動手術，我祈求上帝，要垂顧我們啊！手術室外，多麼漫長的八小時。我偷偷跑進恢復室，握緊媽媽枯瘦的手，心好酸。躲在牆角，抑不住的哭聲，爸爸拍著我的肩，一下子似乎蒼老了幾年，哥哥弟弟妹妹，我們的心從未如此靠近過。
多少個深夜，睜著不眠的雙眼，媽媽一聲聲輾轉的呻吟，我一行行不止的淚水，生離死別的煎熬，有誰知我此時心情，坐斷殘更，等待晨曦的第一道曙光。而我的母親啊，在那樣的生死掙扎中，能否在晨曦裏醒過來，會不會就此看不到蔚藍的天，呼吸不到人間的空氣，不能再握住我的手。
奔波在醫院、公司、教室之間，家幾乎對我有了陌生的感覺。不該再去上課的，誰能明白，我只是在找一個逃避的時刻，武裝自己。翻開書本，無數的蟹形文字像一張巨大的網罟網住無助的我。生與死的網罟，生與死的邊緣，什麼比活生生的看著最親愛的人一分一寸的消蝕還殘酷？若我能許一個願，上帝，一生只此一願呵，青春的鮮血是否更可喜？
那段日子，你一定感覺到我的異樣，心情太脆弱，神情太愴惶，我何能自主？你看我疲憊的趴在桌上，關懷的問怎麼了？心頭一緊，能說什麼？壓下無限的淒楚，搖搖頭。猛不防誰迸出一個癌字，那字尖銳地刺在心上。是的，痛苦的深淵讓我沉下去吧！好久好久，抬起頭，迎著你了解安慰的眼神：做一個勇敢的女孩吧！
知道不？那一刻多麼感激你，原來你不是我以為的那麼驕傲，你也有一顆溫熱的心，在冰寒澈骨的生命冬天，帶給我一股可貴的暖流。
荷傘
那年是何年？三月的微雨遠了。你說你不會遺忘，第一次為我撐傘的記憶。
三月以後是長長的別離，三月以後是我無盡的等待，三月以後是你一通電話一次悄然來臨，掀起久久不能平息的波濤。相思是遼闊的海，翻湧著回憶的浪花，我在浪花裏尋映惟一的你，遠去的你。
帶走了一切嗎？當我再去圖書館看書，沒有人為我叩響朱紅大門的銅環，青石板上你留下一個個的足印，那一張石椅你曾坐過，那一道欄杆我們曾經併倚，池裏的魚兒還是那麼悠游，讀書的人還是那麼孜孜矻矻，只是我的老位子旁，坐著的男孩不再是你。
分別在三月。三月的微雨霏霏，學園浴在一層泛光的雨中。繞池而行，亭亭荷葉擁朵朵芙渠，你輕輕擁著我的肩，撐起傘下小小的世界。蛙們也在荷傘下避雨？那該是多麼清沁芳香的世界啊！蛙鳴裏有童年熟稔的旋律，少年的載歌船去，英雄往事，幾許留痕？你的故事在我心上，英雄的形象只是青春過程裏不識愁滋味的幻影，幻影裏富貴榮華滄海桑田，物移星換憑添喟歎。那是你走過的心路過程啊！一千零一夜之外的故事，你把你的故事放在我的心上。要求我什麼樣的答案？人生不是懵懵懂懂的生活下去，你要求我什麼樣的藍圖？而過了三月就是別離。速離的三月雨，不要織密如許的離愁呵！
那是荷是蓮，那是棕櫚是銀杏，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相思樹，一大片一大片的相思花，漫開在記憶裏。你帶走了所有，知道嗎？那日我獨自來，荷盡水殘，竟星月也寂寥了，唯有一樹樹的相思，兀自在風裏雨裏為我細訴。
此去是一條寂寞的路，你說，你會循思念的痕跡來尋我，我在這一端等你，如同許多不上課的夜，我們的約會。我從路的左邊去，你往右邊來迎我，相對而行，讓快樂一路迤邐。遠遠地看著彼此靠近，相逢在一個點上。一個點，把幸福圓圓滿滿擴散。
而此去是一條寂寞的路，我在這頭等你，何時你從那頭來？
那年三月細細的春雨，斜斜地飄進夢裏，牽繫的是怎樣一份情懷？四季緩緩移轉，一日一月一季一年。當三月再來，當雨絲輕輕落下，當荷香書香充滿了學園，當我們再繞池同行，傘下小小的世界多麼令人依戀。雨聲滴碎荷聲，荷傘下是否也有一對和鳴的蛙？溫柔的呼喚裏，我從你的故事中走向你，那是你要求我的答案嗎？
燈
是不是今夜的星子都流放到人間了？是不是人間每一盞燈都在期待一個夢的歸省？五百公尺的丘陵上，你攜我手併肩縱望一城燈火。萬千璀璨之中，我知道有一盞是你為我許諾的，不論等待到何時，不論點亮在何處，不論它熒熒的光多麼微不足道，我都會珍惜。
五百公尺的距離在天地之間太渺小，只是當我們攀登而上，車塵遠了，人聲靜了，月華溶溶似水，夜空靛青而透明。俯視我們的來處，煥然寬廣如愛麗絲的幻境，山林的呼吸酣暢，風的低語輕柔，月光舖在小徑上，我們輕輕走過，花影暗香，在你的眼底為我展放，那是你呈現給我的世界，完完全全，不掩藏任何的純淨。
如果相識是緣，相知是幸福，如果相愛是不渝，相守是永恆，還能期待什麼樣的美麗？人生的艱苦還有什麼可埋怨？
一城燈火是人間另一片流麗的星空。誰的手捻亮那一盞一盞的燈？一盞燈點明幽黯的歸路，一盞燈照亮多少幸福，一盞燈是我們互相尋覓彼此的最終，一盞燈守望我們長遠的一生。儘管我們攀登的來路陰影叢生，人生的路上我們已錯失太久，而終有一刻是我們清清楚楚確認對方的開始，不須遺憾什麼，是不？那樣的開始，不早也不遲，那樣的開始，即使千年之前，萬年之後，也必是不早也不遲。那一刻我們望見彼此永遠是純新的最初。
五百公尺之上是另一個天上人間。風因你牽引我，我便無所懼怕，只因你牽引我，一步一生輝，我才感覺到夜如此柔蜜，空氣裏竟有那麼不可言喻的恬謐。
一盞燈是一個夢的歸省。那不是我一直朦朦朧朧的期待？你把我的夢植根在現實的大地。光燦的燈海裏，茫茫的人海中，我們曾經獨行迢迢千萬里，尋找一個人的軌跡，而當我們並行，當我們第一次認清了自己，也同時認清了那一個熟稔的影子是我們同行的人。
希望與等待，人不就是為此而活？那一日我們點亮自己的一盞燈，溫暖的燈暈下，笑數往日種種，那樣美麗的幸福，正如此時你扶持我走下山間石徑，月光勾勒你臉上的微笑，燈海用柔和的波光迎接我們，相愛是要互相扶持走向希望與等待的美好，是不？
而我知道有一盞燈是要為我們發光見證且照耀永遠。我不須再幻想什麼，只要等待，有一天有一盞燈經由我們的手亮了。
心底微波／乃 欣
- 2010-06-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