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支手錶/邱富彥

  • 2012-03-27
 我的第一支手錶,是上大學時父親從自己的左手腕上取下來給我戴上的。為了我的註冊及生活費,家裡的收入已山窮水盡,說不定還負了債,只是父親不提。父親陪我北上,等一切安頓妥當他準備搭車南回時,才發現我沒手錶;大概身上已沒剩餘的錢可臨時為我買,就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手錶交給我。「可是-多桑,您沒手錶怎麼行!」我推辭著。「沒關係,我回南部鄉下必要時再去買;你在台北大都市,分秒必爭,尤其上課得趕時間,耽誤不得,別囉嗦!」父親半命令式囑咐著。其實當時對一般家庭來說,手錶是昂貴的奢侈品,父親根本不會捨得再買,可是我又不能不接受。
 這支外表已處處磨損、老舊不堪的手錶可是歷盡滄桑。聽父親說是他年輕時從務農改行做生意,為講究守時守信才買的。後來大哥到外地唸高中也曾戴過,畢業後又交還給父親,現在傳到我手上;雖然必須每隔一段時間幫它上緊發條才會動,卻準時且耐操。自我大四父親因不名車禍意外過世後,它是我唯一最能和父親肌膚永遠貼近的心靈慰藉,我珍惜無比。
 它曾陪著我上成功嶺首度接受兩個月剽悍的軍事洗禮,登上華岡完成四年艱辛半工半讀的大學學業,南赴高雄鳳山步校通過為期半年預官養成教育的嚴苛培訓,分配至台中中興嶺十個月步兵排長的剛毅冶煉;還漂洋過海金門六個月,原隨部隊戍守尚義機場,旋即調師部以步科代理屬政戰文宣、康樂、心戰三官的精實淬礪。縱使從我國中國文教師甄試及格幸運介聘到斗南國中任教起,它不只三不五時得送修保養,還常成為鐘錶行老闆甚至學生取笑的老骨董,可是我從沒想過要汰換掉它。
 令我痛心的是,它卻在一次我幫學校女同事一起帶她班上學生登縣內大尖山,突遇雷電驟雨,狼狽護送學生下山的驚險過程中,不知何時從我左手腕鬆脫;等我發現已無從追蹤它掉落何處,徒留憾恨與自責。此後我換了不少支手錶,每每不耐用事小,不投緣才是無藥的心病。
 上班時我是時間的奴隸,不得不天天戴著手錶;如今已退休完全擺脫時間的羈絆,除非外出必要,我通常把它置之高閣,可避免見到時屢屢不自禁地萌生對父親鏤心刻骨的思念與無可彌補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