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這是一組多麼優美的辭彙。看到或聽到這兩個字,腦際多會浮現那一輪紅日,彩霞滿天的景象。所以許多人都喜愛夕陽;而我似乎更特別偏愛。
一樣是夕陽,因為季節的不同;時地的不同;甚至心境的不同,而予人不同的感受。
炎炎夏日,太陽如火般高懸天際;若到了黃昏,烈日變成了夕陽,氣溫漸降;這時的夕陽,應該會受人歡迎的。可是到了秋冬的寒日,陽光能帶來溫暖,待黃昏時熱力漸消,換來逼人寒氣,夕陽則予人一種衰頹的感覺。「西風殘照」,好不淒涼。
夕陽最宜海濱看,壯觀且奇幻;天際悠遊的暮雲,一剎時上了彩妝,整個天空燃燒了起來,色彩與形狀瞬息萬變。海面則金光跳躍,由面而慢慢聚成線,再慢熳縮成一撮光點沉落海平面。
夕陽也宜山中看,晚霞有了起伏的山陵襯托,呈現另一番美;而且居高臨下,極目千里,見群山浴落暉,則起氣壯山河之慨。但那一輪紅日緊偎山邊,再漸漸落去,又不免令人依依。
太陽亙古不動也未變,在地球的人類,在早晨初看到它,稱之為「朝陽」,充滿了生氣。在中午看到它,稱之為「艷陽」,則熱力四射。到了傍晚,則又成了「夕陽」,美則美矣,但一日已近結束,人生寶貴的光陰又將失去一天,讓人有失落的悵惘。長日將盡,能不黯然。
古往今來,描寫夕陽的詩文多得不可勝數。不過能動人的,則多是消極哀怨的。其中最為人熟悉,如李商隱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讓年長的人讀來,總有幾分感傷。於是就有人將之顛倒過來:「雖然近黃昏,夕陽無限好」,雖只是文字遊戲,但感覺上似乎要積極一些。
三國演義卷首的「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可見山河屹立大地,孕育著一輩又一輩的子民,看盡一代又一代的興替;而人生數十寒暑,能見幾回夕陽?還是把握住有限的人生歲月,不要白來一趟人間。
馬致遠的「夕陽夕下,斷腸人在天涯」,最讓天涯羈旅或失意落拓的人共鳴。如將他的整首「天淨沙」合觀:「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其實就是一幅生動的畫,境界如此的淒美。
近代高僧弘一大師李叔同,出家前譜寫的那首「送別」,相信許多人都能啍上幾句,其中「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更是一段有形、無色、有聲的動畫,在這種情境下送走知心朋友,真不知何以為懷。
走過人生的大半歲月,也踏訪過國內外許多名山勝景,不管那夕陽有多美,似乎都不如故鄉的美。那故鄉的海島落日,兒時總愛坐在家門口的石墩上,兩手支著頷頭觀望:看夕陽像變魔術似的把天空妝扮得五彩繽紛,海天相映,一片斑爛,真美。只可惜孩子多怕黑,總等不及送走最後一抹殘霞便躲進屋裡。那時「少年不識愁滋味」,無法領夕陽殘霞之美,而今日薄西山,也嘗盡了人間酸甜苦辣,對著夕陽,卻又能說什麼呢。
夕陽/張亦農(旅台鄉親)
- 2013-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