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在自己的課本空白處胡亂塗鴉,稍長時,我們在窄窄巷子裡的斑駁牆壁上胡亂塗鴉,接著等到可以騎機車的年紀時,我們肆無忌憚地跑到風景區的樹幹上胡亂塗鴉,後來到異地去念書了,我們為了證實自己的實力而在自己的日記上胡亂塗鴉,最後終於從學校畢業了,我們想在人生的牆壁上或記事本上胡亂塗鴉,投遞給一些工作,這時才發現,自己所學的不僅是需要塗鴉,還需要許多能力和知識。
塗鴉的歲月,就這樣如那些線條、顏色、構圖,甚至文字,逐漸由歲月的課本空白處,斑駁牆壁,風景區的樹幹上,自己的日記上等等退色,不知收藏在哪,也難以再從後來不斷流浪的歲月中搜尋了。
即便是上了色,看起來仿真,漂亮的塗鴉也是。
那一天,我轉進一條寂靜的巷子。對喜歡觀察的我來說,那條近乎十分熟悉的巷子,與其它附近的巷子景觀並無太多的區別,甚至那也不過是條平凡無奇的巷子,由兩旁房子的側面牆壁所連接而成,灰色或白色,帶著斑駁,和一些由斑駁縫隙中長出來的小蕨類植物,迎風在陽光中招展,幾片小窗也關得緊緊的,平時只有少數上下學和上下班的小孩,與騎著單車的人經過。我去過公園後,會特意繞到這巷子走,因為,我想看看那些牆上冒出的小蕨類的生長情形,以及享受一點短時間裡彷彿回到南部老家的一點寧靜。時光,在那寧靜小巷中似乎是靜止的。
那一天,卻在眼前的巷子頭,一堵高牆上突然出現了一幅巨大的塗鴉。
這是一幅顯示古早懷念的柑仔店塗鴨場景,我駐足,那不就是我過去歲月,所熟悉的歲月嗎?只要一出門,只要一轉角,只要一過馬路,到處都能見到的類似風景。
只是,賣雜貨的老式柑仔店如今即便穿街走巷的尋找,也已難得一見了。
我意外被這一面塗鴉牆的懷舊柑仔店所吸引駐足,除了左下角的貼春聯的不銹鋼門裡真的有小住家,和玄關突出的冷氣機是真的外,原來眼睛所見的大大柑仔店店名、老式郵筒、郵票待售處、紅磚柱子、小鐵窗、舊情綿綿電影海報、菸酒和黑松瓶蓋,以及味之素……等等都是被栩栩如生塗鴉上去的,不知是誰的畫作,但卻讓小巷子與一面牆難得地立刻生動熱鬧生活起來了。
那老式高高圓滾滾的郵筒,曾經就座立在我老家的門口馬路的一側,小時候我看著郵差蹲下由那郵筒中取走信件,就宛如取走一些問候一樣;而家門轉角附近有家阿嬤文具小店的門邊,郵票待售處的招牌就貼在那裡,阿嬤專賣一玻璃櫃散散擺放的文具,和兼著明信片、信封,和有限的集郵冊子與郵票,生活就是這樣清苦;是的,那半截式的紅磚柱子,往往和那有著半截木板門的小鐵窗是接在一起的,它們往往出現在附近眷村的村口人家,有時半掩著,裡面只有微微的小日光燈或昏黃燈炮散發出來的光影,推了沒進去,才能買到一根甜美冰棒,或一塊發乾卻還是美味的麵包,或一小瓶冰冰涼涼的黑松汽水,沒錯,裡面還會在牆角擺放落起的啤酒,在最接近門口的內側嘬子上,通常設有一個小小玻璃櫃,裡面販賣一盒盒的菸,如果願意的話,什麼醬油阿、醋阿、味素啊、麵條啊、罐頭啊、糖果啊、米啊等等,都有,甚至一些當令的水果,都能在小小且顯得有點陰暗的柑仔店的空間中出現,老闆在夏季就穿件白汗衫和短褲,半依在躺椅上,收音機開著,店裡的空氣裡飄揚著老歌曲的旋律,有時還會聞到老闆身上一絲絲明星花露水的味道,在一邊斜斜穿進屋裡的陽光中,感覺開那麼一家柑仔店,也是很幸福的事。
我不知道,有誰或多少人會留意到這面柑仔店懷念塗鴨的出現,或是給這原本畢竟的小巷子帶來多少生動熱鬧,我不知道,因為當我們懷念時,那都意味著許多事物都已在時光歲月中消逝了,然後只剩這樣的一幅牆上的塗鴉,只是讓我們忽然在記憶中翻尋出一些原本舖滿灰塵的老回憶影像,有一些感觸,有一些驚喜,也有一些不知所措。柑仔店不僅是柑仔店,柑仔店的店裡店外,賣的、張貼的,都是歲月時光,只有曾經走過其中的人,才能玩味,才能回味。
接下來,我有一段時間避開走過那條小巷子,避開看見那一幅懷念的柑仔店塗鴉,可能有一點點近乎近鄉情怯似的難以釋懷,有時歲月無情,就是無情到一回憶起來就傷情,這或許是人最脆弱的一面吧!
柑仔店歲月/May
- 2020-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