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民情風俗一言以蔽之，就是某地居民共同的生活習慣，它是源遠流長的。但是，這些歷史悠久的生活習慣，或社會制度，會因生存的時空條件而改變。
福州自古以來就是福建首善之都，其風俗文化也是來自上國中州。吾鄉馬祖列島雖位於閩東海隅，因為地緣關係，居民的生活習慣、民情風俗等，均在福州文化廣衍漸潤的範圍之內。故部份習俗與古籍所載多所雷同。以馬祖喪禮來說，他既有古之凶禮影子，又有地域性的色彩。從「繪喜容」、「建壽域」到殯葬後的「虞祭」等，皆有一套完整的儀節。由過程來看，它「卒、斂、殯、葬、祭」之繁文冗節，無不與儒家「生，事之以孝；死，祭之以禮」的原則合轍。而出殯入壙之時刻，每視海水漲潮程度而定的習俗，又呈現與內地不同的海洋文化之內涵。故「就其變者而觀之」，文化經過傳播，一旦落地生根後，往往會出現在地特色。若「就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百川納海、萬徑歸宗，它們都是同一源流的分化結果。這種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現象，是無可避免的。
五禮之中以凶禮最為繁瑣，故本文僅以馬祖喪禮中的「斂」與「殯」兩大儀節和古文獻的相關資料做比較觀察。敘述時必然會面臨有關禮俗的名詞用語，為使讀者能深切了解馬祖特殊文化，本文盡可能將相關的詞語以母語呈現，並附上注音（含國際音標）及簡單說解。
關鍵字：馬祖、馬祖喪禮、馬祖民俗、殯斂
一、 前言
「生」與「死」是人生的兩件大事。所以，《荀子•禮論》說：「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又說：「喪禮者，以生者飾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如死如生，如亡如存，終始一也。以禮、樂、仁、義為核心思想的《論語》也說，「慎終追源，民德歸厚。」，「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由此看來，傳統的國人是把人生大事和道德結為一體的。喪禮經過儒家的推闡，因此就建構出一套非常完整而嚴密的制度，這種制度的原始模式，載記在《禮記》、《儀禮》和《周禮》等文獻之中，其複雜之程度，即便是當時的人也未必全知，因此才有《禮記•曲禮下》所謂：「居喪未葬，讀喪禮；既葬，讀祭禮；喪復常，讀樂章」的訓言。
1、梁啟雄引俞樾之說，文中的四個「如」字有不妥之處。當作「事死如生，事亡如存。」
2、見《論語•學而篇》。
3、見《論語•為政篇》。
4、文意：守喪期間要研讀和喪禮有關的文獻。靈柩入土後要研讀與祭禮有關的書冊。除喪之後才能讀詩樂的書籍。
5、傳統的喪禮屬凶禮之一，因為古代社會講究尊卑階等，故禮制運作每隨當事者的身分不同而改易。有些禮制過於強調形式的呈現，致使純孝、愚孝、偽孝的案例皆史不絕書。
在所有的禮制之中，喪禮是最保守的，因為幽冥世界無法透過經驗法則去驗證，而人們又有強烈的趨吉避凶的思想，故很多儀節名目都是在寧可信其有的認知下產生的。所以，制度雖然代有因革，但是內容卻仍見餖飣煩瑣，／本地習俗除了接收來自福州、長樂、連江等地的生活習慣以外，又有一些屬於地區特有的海洋文化因子，經由披沙揀金的過程，我們不難發現馬祖喪禮文化的「變」與「不變」，正是原生舊貫與因地制宜的差別。
二、「殮」、「殯」釋義
「殮」為後起字，本字應寫成「斂」。《說文》：「斂，收也。」《爾雅•釋詁》：「斂，聚也。」《釋名•釋喪制》：「衣尸棺曰斂，斂者斂也，斂藏不復見也。」由此可見，「斂」的字義為收束、聚合。喪葬禮中的大斂、小斂是用其引申義。
古人為往生者著穿衣物後，為使屍體所穿之衣裳能服貼不散，會在亡人身體紮上「絞帶」。因「絞」是必要之程序，故以斂作禮儀之名。施絞的方式是：簀上先舖絞，絞之上置衾，衾之上加衣，為屍體移置蓆簀時，最上層的衣物最貼近大體，故依次先著衣，再裹衾，最後束絞。這些程序完成後再套上布袋，此布袋即文獻上所謂的「冒」。此為小斂禮，小斂禮必須在亡人壽終之次日清晨舉行。小斂後次日進行大斂禮，大斂禮即所謂移屍入棺。
「殯」：入斂後停柩在堂曰殯。根據古文獻可知，小斂施於戶之內，大斂則移於阼。《說文》：「殯，死在棺，將遷葬柩，賓遇之。」文中的「死」應解釋成「屍」。段玉裁引《儀禮•士喪禮》的經文注解說：「主人奉尸由阼階鄉西階。」所以，《禮記•檀弓上》說：「周人殯於西階之上，則猶賓之也。」《釋名•釋表制》：「殯，賓也，賓客遇之，言稍遠也。」歸納以上訓義，殯之為殯是因為：棺柩即將遷葬山陵而遠去，故待之如賓。其次，西周時代，東階為主位，西階為客位，為賓位，語意由此發展，其後加「歹」為偏旁，成為停放靈柩的專用字。
三、 生前喪葬品物之豫備
「學者多稱，五帝尚矣。」我國喪葬之制起於何時，這是很難詳細回答的問題。既然有制度可作表述，必然是文化進程已到相當水準的結果。《墨子•節葬下》記載。
6、借用《史紀•五帝本紀》之語，表達中華文化源遠流長的事實。
7、孫詒讓《閒詁》認為，「炎人國」應解釋為「啖人國」才是。因《後漢書》作「噉人國」可證。「朽」 字《太平廣記》引作「刳」，一字之差，影響到對某族群喪葬方式的理解。因為「朽」的字義為 「腐爛」，「刳」的字義為「挖空剔除」，面對先人的大體，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處理方式。
8、文意為：親人亡故，將其屍體拋棄山谷，某日路經此地眼見野獸昆蟲嚙食，此人額頭汗流涊涊，羞愧的不敢正視，回去持工具加以掩埋之。後世埋葬親人必然有其道理存在的。
楚之南有炎人國者，其親戚死，朽其肉而棄之，然後埋其骨，乃成為孝子；秦之西有伐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薪而焚之。燻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為孝子。
這兩種處理大體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因為事關各族群文化制度與宗教信仰，按理說它是不能做價值上的判斷。但儒家的孟子看法卻與此不同，在《孟子•滕文公》篇中有記載他糾正墨家信徒夷之的話說：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虆梩而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
不同的喪禮文化反映出人們對另一個世界的不同看法。受儒家思想影響之下的中國社會，基本上是相信「靈魂不滅」的。所以，從上古以來用人牲殉葬的慘劇史不絕書。春秋戰國時代的文獻，或田野考古所見的墓葬遣冊、出土物品，有原寸大小的實物，也有具體而微的明器，可以說是五花八門。地中的「社會」結構，森然嚴明，其實就是現實社會的複製。
吾鄉馬祖，民生經濟條件普遍不佳。所謂陪葬物品，不過是女人生前所戴的幾件首飾而已。未受新式教育薰陶的馬祖傳統婦女，年過六十時多半會梳髮髻。髮髻的形式有二，一種要靠髮網固定，另一種是靠類似髮簪之首飾加以定著，這種銀質首飾馬祖鄉親稱「扁鈀」。上了年紀的女人，會事先交代兒女（尤其是女兒），當大限來臨時要帶走的衣物或飾品，這些身外之物都是事先預備妥的。只是家境條件差的人，能省則省，若不能省則儘量使用替代物。以馬祖年長的女人來說，她們最忌諱的事是：走到生命盡頭時，頭未戴花，且髮型蓬鬆散亂，因此，在大斂時，女兒或媳婦會為她梳髮髻、綁頭帕、簪扁鈀、戴牡丹，視各家經濟條件的不同，使用之材質有金銀、竹木與塑膠之分。至於年長的男性往生者，以風帽、長袍著裝最為常見，年輕者因受西化影響而有異此例。
9、方言說ㄅㄧㄢˇ ㄇㄚˋ（bian21 ma53）
10、方言說ㄌㄡˋ ㄋㄛㄩ兀21 ㄋㄨㄛ兀21 （louˋ noy.21 nuo.21）
11、作者因眾人有貴耳聞賤目視之陋習，故取以為書刊之名，全書共三集，前二集多記朝廷軼事，兼及詩話，偶涉神怪。三集則多錄瑣聞雜事。
12、壽器義同「壽槨」，是棺木之美稱。凡生前預治之棺木皆可稱之。
民國七十年代之前，仍屬戰地的馬祖，各種攝影器材是列為管制用品，照相行為被視為豪奢之事。故年過六十的長者才有做「喜容」的必要。「喜容」就是馬祖鄉親說的「老儂相」，此舉並非馬祖特有，早在宋朝張端義所撰的《貴耳集》中即見此記載，所謂「喜容」，即事先預繪之肖像。民國三十八年之前，講究的人是送往大陸委託專人繪製，一般人家則請本地區頗具繪畫天分的鄉親代為捉刀。國軍轉進來此之後，大量的外來人口移入，民間的商貿行業逐漸開張，此時才時興由在地的照相館處理肖像事宜。
「事死如事生」既然被視為家庭倫常顛撲不破的美德，子女為尊長準備必要的冥界物質，那是理所當然的事。終年勤勞於山海的庶民百姓，能在生前看到屬於自己的壽器，是令人羨慕的，壽器之材若屬上好材質，那更是滿心歡喜。深受地理環境因素影響的馬祖，為家中長輩預先訂購壽板，往往被視作具備孝德楷模的條件之一。
本地壽板皆來自外地，其中以福州杉木最為多見，因為馬祖是海島型氣候，長年潮濕，預購之壽板每採豎立斜靠方式存放，如此一者節省空間，再者可使木料中的水分逐漸往下沉降而不受蟲魚蠹蝕。匠師製作的棺槥，上下兩板稱天地，側邊為兩牆。「四隔」價位最為昂貴，索取之工作費用也最高。此現象自古就已存在。《莊子•人間世》
13、上好之棺木材料是樟、檜、梓、楠、桐等。馬祖鄉親因經濟能力以及地理因素，故以福州杉木為首選。楊樹達《漢代婚喪禮俗考》引用《續漢書•五行志》之說：「武陵兗縣女子李娥年六十餘，物故，以其家杉木槥斂瘞于城外數里。」楊氏並在文末作按語說：「今湖湘間棺多用杉木，觀此知漢已然矣。」（見該書59頁）根據木匠經驗所知，杉木質輕但能抗潮，故頗符合馬祖及閩東一帶居民的需求。
14、「四隔」方言說ㄙㄧˋ ㄍㄚ.ˊ（si53 ga.5），整體棺木只在底部用四根七寸鐵釘釘牢，鄉親深信，此七丁鐵釘有鎮邪抵煞的功能。
15、文意：荊氏是宋國的地方名稱，當地生長的楸、柏、桑其枝幹很直，它長到握把粗時就被人砍伐做關獼猴的籠子。長到三圍、四圍粗時，被人砍去蓋房子做舟船。一旦長到七圍、八圍粗時就被伐去做棺木。
16、見該書213頁。
17、「櫃」的本義是「木匣」，是儲物之器，本是名詞，漢語漢字是單音節獨體的語言文字，故文字有「轉品」現象，「轉品」就是字詞的詞性可因文法上的需要而改變，故此地的「櫃」已經轉成動詞了。（未完待續）
馬祖列島與海洋環境文化研討會／馬祖喪禮溯源 －以「斂」、「殯」為例／文：陳高志（國立台灣大學文學博士、世新大學中文系兼任助理教授）
- 2011-12-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