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住在如同兩排眷村房舍的大同一村,原先街坊都是住在靠近軍方靶場的熾坪(小塘岐),那邊是軍方要打向福建沿海的砲陣地,日曆單號時是對岸砲擊到金門馬祖,雙號我們開炮到福建,住在砲陣地的村民就要搬遷到舊街,新街是後來起建的商業排屋,起因是怕大砲的後作用力,會把石厝震垮,也有一說怕大陸將砲火集中射向砲陣地,會造成聚落大量傷亡。有了災胞救濟總會與農復會經費補助,大同一村與大同二村(在坂里村)很快就蓋好。後門相連不及三米寬的小院子,兩兩廚房並聯,夜晚來臨的空中是飛騰撲躍、奇幻世界的貓歌貓舞,要成了野貓與家貓的追逐、遊戲天堂。後來發現石厝沒有被大砲震倒,有些村民又陸陸續續地回到熾坪,大同一村或租或成倉庫,野貓就更多了,就好像現今的侯硐村,成為貓迷的朝聖地,不可思議的廢棄礦村,年青人都出走了,剩下老年人留村駐守,飼養野貓來陪伴寂寞,但是卻招請來都市新貴所棄養的寵物貓,如果你在侯硐山村閒逛,巧遇稀有的名種貓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事,難道你沒有瞧見曾經是主人心頭尖寵又尊貴的牠,早已看清浮華世間的真面目,餘生只落下在貓村閒逸的漫步。混雜結果的貓村,引來假日賞貓的孩童與貓迷驚嘆聲響!
過往為了震攝頑童夜不歸戶,大人總是編排鬼怪與貓的故事,或夜晚鳥鳴是鬼聲啾啾的嚇人,其實在冷戰又宵禁的氛圍下,夜都是淨空的漫漫,偶而有家境不安的吵架或打罵聲,我們家從小時候到長大,家中都有虎斑貓或橘色或灰黑的出現,原先都是在院外逗留或伺機觀察的野貓,但是都沒有用剩菜剩飯來誘食黑貓,母親說黑貓是真正會與鬼魂交纏的邪貓,以前在大陸上還會造成屍變!也聽過後山營區的老士官長,說他們在大陸打戰時,沒有食物可以吃,抓到一隻野貓的激動心情,那臉上花花的笑紋與聲響,宛如一隻貓的復生,在我的童年裡,確實有烙下恐懼陰影的痕跡。
街坊有很多家飼養貓,起因是為了防治鼠患,家裡有積存地瓜、米糧與醃製魚乾等,有時雞稚與小鴨也會命喪巨鼠口中,需要忠勤的家貓守護,成效如何?沒有實地去統計,但總有嚇阻的效果。但街上的貓有時運氣不佳,也會成了大人們出氣的對象,常常見到某戶夫妻常年相處不和睦,無辜孩童成了出氣方向,除此之外,勤懇家貓也受波及,這樣聲響常常出現在夕暮傍晚或夜裡,所以聲響特別清亮,一戶人家開始互相咒罵,此時會傳出丟擲生活器物,後來是婦人哭聲與男人甩門出走,接著小孩被揍或貓狗哀嚎,可能是屬於過往傳統農漁村的生活常態吧!這樣爭辯與情緒宣洩當然不太正常。而家貓也是有些涼薄習性,被打或丟棄多次之後,已經在屋外徘徊了,不敢進屋了,在之後也逃之夭夭,淪為以天地為家的野貓。回到現在的小島已不復見過去的事件,但是東方或中國這樣國家很少觸及「動物權」的素養,想到多年前在英國自助旅遊時,有朋友在英國唸書,她的學長已留英多年,一邊讀博士一邊在英國生活工作,他的小孩在院子裡圍成一方小土丘,周邊在圍上一些草花,隔天只見同街一對老夫婦很靦腆的在門外等候,手上都拿著一朵玫瑰,看到留學生夫婦出來,很難過地指著土丘說:「我們真的不曉得您們的寵物過世了,實在是令人悲傷的日子,我們一起為牠禱告!」,當然誤會就解開了,只是小孩心血來潮要圍的小花圃,當然在歐美還有更多的「動物保護協會」在維護動物生存權利。而不是一窩蜂的興起養寵物的風潮,流行過了,流浪動物之家就爆滿,貓村的棄貓就更多了。
我們家的兩個小孩從小到大,都會十分友善的對待貓,只要看到貓,不論是馬祖各島嶼或來台北高雄等,就會停下腳步,將手機拿出拍照,若貓沒有排斥他們,一定會用手撫摸牠們,每年一定要拉著我一起搭火車去侯硐貓村朝聖,這樣追逐貓影,到了下午就要找一家有養貓的咖啡廳用餐與下午茶,台北住家附近有貓的駐點都已被他們調查清楚,更遑論這幾年在北台灣已經去過或重複去過的有貓的西餐廳與咖啡廳。過去貓是老鼠的天敵,現今都是應該看不見貓抓老鼠這樣情景,這也許就是古人最早養貓的初衷,在魏晉南北朝以前,紀錄上是人們甚少養貓,而是養狗來防盜防鼠。而到了北魏養貓防鼠就已經蔚然成風氣了,賈思勰的《齊民要術》中記載:「其屋,預前數日著貓,塞鼠窟…」講的就是人們開始養貓捉老鼠了。時間到了隋唐的時候,人們生活中已經越來越離不開貓咪了。宮廷里出現了「狸奴」這種專業職位,狸奴就是指貓咪,牠們專職負責皇宮的防鼠工作,又因為貓的溫柔、善解人意、乖巧與愛乾淨,貓咪開始漸漸成為世人寵物,甚至在進貢的貢品中,就已經出現溫順可人的異國貓品種。著名大詩人黃庭堅,身居高位卻也甘為「貓奴」,向朋友討要一隻小貓咪也極為正式,要像聘別人家女兒嫁娶一樣,專門買了小魚乾兒去上門討娶貓。為此他也留下乞貓詩:「秋來鼠輩欺貓死,窺瓮翻盆攪夜眠。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也就是黃家的鼠患已經讓大文學家失眠了,不僅如此,當貓咪立下捕鼠戰績之後,黃庭堅又寫了一首「謝周文只送貓兒」,表達對貓咪的感激:「養得狸奴立戰功,將軍細柳有家風。一簞未免魚餐薄,四壁常令鼠空空。」有點語帶詼諧的打油詩。在宋代對狸奴忠誠不二的當屬愛國詩人陸游了,大詩人除了感情波折被傳誦,也有多首傳世的詠貓詩,如從詩名「鼠屢敗吾書偶得狸奴捕殺無虛日群鼠幾空為賦」可知陸家貓不輸北伐金寮的勇軍,「服役無人自炷香,狸奴乃肯伴禪房。書眠共藉床敷暖,夜坐同聞漏鼓長。賈勇遂能空鼠穴,策勛何止履胡腸。魚餮雖薄真無媿(通愧),不向花間捕蝶忙。」不可否認的和現代愛貓的人們一樣,這些詩人們也一定是一群快樂又敬業「貓奴」吧。
貓的家事/文:陳長柏
- 2025-02-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