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文:劉枝蓮

  • 2024-11-18
2019年秋天作者與八德龍山寺乩將meeting陳將軍故事。

2019年秋天作者與八德龍山寺乩將meeting陳將軍故事。

作者姪女以作品,詮釋人神溝通的畫面-1(圖片下載龍山好玩)

作者姪女以作品,詮釋人神溝通的畫面-1(圖片下載龍山好玩)

作者姪女以作品,詮釋人神溝通的畫面-2(圖片下載龍山好玩)

作者姪女以作品,詮釋人神溝通的畫面-2(圖片下載龍山好玩)

 窗外,那個討厭的女子,蹲在那兒說電話,掰開雙腳,露出腳趾頭藏污納垢,她習慣納垢,喜歡黑夜,喜歡吹牛,喜歡她所有她的喜歡,但她不喜歡神明,這是我猜的。循階梯而下的男人,步子輕悄悄的,走得不緊不慢,聽不到腳步聲,他是我的鄰居,他每天都進出海堤邊上的廟宇,他是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他的善良純粹,不藏私的心事,只有神明最知道。他喜歡神明,這是我確定。

 今天海上的霧有些灰,灰帶白,離村莊遠些的礁石,沒了影。海天之間沒有了界線,彷彿過往的一切,都不曾發生。比如:國軍情資錯誤,曾在島礁殺人事件…。比如,廟神陳將軍護佑鄉民的故事。

 沿著半月型的海堤,男子弓著身體,步子清瘦,風托著他的身體,往牛峰境方向走,他是喜歡神明。從少時偷偷報考軍校,被家人抓回來;從青年認知吃公家飯的人和漁民之間的差距,他選擇相信「天公疼憨人」喜歡神明了,廟神陳將軍是他口中「陳大哥」。男人曾經是村中討海人,也是五0年代島上最後一波,願意與浪爭鋒,討海人。

 「姑姑,這週末在嗎?」這週末侄女要「回」牛角村,之所以說「回」是她的祖父母在這兒落葉生根,這塊土地是她基因的故鄉。父親出生馬祖母親出生高雄的異鄉人。如若侄女在村中步行,不只有無法以手指比路,她也無法指認路上的人們,以及海口上的礁石。這兒之於她的鄉情,只是食物料理,比如:紅糟雞、龜挑…以及海味的筆架與淡菜。以及,她所剩的記憶只是木頭房子,間或她從未在地圖上,用紅筆圈下必走的景點。精確的說,這兒是她別人口中的家鄉,一抹影子。

 自從她與八德〈龍山寺〉眾神結緣之後,她島嶼夢的地圖壯大了。我見侄女有關「龍山好玩」系列作品,回潮了島民與廟神的最好距離,侄女與廟神陳將軍結緣,于英國留學期間,是與疫情封鎖有關的故事。座落居桃園八德〈龍山寺〉是六0年代(註一),隨馬祖牛角村民遷徙而來。

一、那是個初秋,天色墨綠,海面拉長了太陽,忽隱忽現。海上有霧,霧是灰白色。海天N次方跨界,暮色漸漸濃了。風來了,不很高的草全盤趴下了,像我們躲匪軍的搶灘演習,全面撲倒。北風從海面壟罩村莊,甩在漁夫C臉上。「怎麼變天了?」他嘟嚷著。

 隨風而來的雨珠,不很大,但敲擊海上發出叮咚聲,以及落在樹葉發出撲簌簌聲,有深邃渺然之感。有異象嗎?從前依嬤說:「灰雲主雨,灰雨主風」,太陽與雨幹架,主什麼?漁夫C摸了頭,忘了。

 這兒是四方面海的群島。有霧,灰白色,不算太壞天氣,漁夫C穿起蓑衣,出海了。這兒漁夫風裡來浪裡去,都鍛鍊出一副耐力的體魄、精實的骨骼、條條棱棱的腿肌肉,扛起起百來斤重的漁獲,穩穩地,走在四十五度斜坡,不喘大氣。四個人扛起重二、三百斤的物種,可以健步如飛。漁夫精瘦的體格,是耐操、耐煩地。

 這兒是等待的戰爭的小島,軍人習慣警戒,漁夫也是。一隻鷺鷥從天空飛過,漁夫習慣追循鳥飛過的天空,在很遠又很近,模糊又清楚的海面,看見物體在高高低低的海浪中,時隱時現,並且往牛角澳方向靠近,像是問路而來。有經驗的漁夫C嘟嚷,媽的,不會是遇見水馬?(水馬:討海人稱海上漂流屍體)。一陣浪湧上船頭濺起浪花,劈啪劈啪打在漁夫C臉上,散發出沁人脾的鹹濕味道。

 漁夫C定睛,祂是中年男子,身上穿著的棉襖看似軍裝,也像是漁民身分。其實漁夫沒有多想,小島四面臨海總會有漁民溺水,隨海潮漂流而來,還是老話,死者為大、入土為安。

 那鬼哭狼嚎的年代,國共內戰在閩江口持續交戰中,在海上滾爬的討海人遇到這等事,沒有太大的驚嚇。漁夫C通報港口衛哨,幾經折騰,軍人來了,村幹事來了,村長陳聯珠帶來,一匹白布,也來了。

 漁夫C和同為漁夫四人(註二),合力將他扛起來,晃晃悠悠地前進了,海水從腿肚退出,發出細微叮咚響聲,依習俗不入村,漁夫得沿著窄窄的海堤,路過花崗石坡地而上時,倏然來一陣風,托著他們的身體,像是要把他們扔出去。「扛好呀!別 轆下來」居後的漁夫說。「怎麼變重了」他們心裡犯著滴咕。漁夫互看一眼,表情木木地,都沒有了主見了。

 「輕喔!輕喔」漁夫喊著,並且再次彎下腰,身體前傾、雙腳蹬地,脊背彎著像張弓,「噢,噢」再使把勁,但,他們雙腿像釘子,釘在石塊上了。漁夫再次互看對方,鼓膜發出嗡嗡響聲,「就這兒吧!」漁夫賭氣了。彼時漁夫不會知道,這兒是祂執意選擇安放靈魂、修煉成道地方。漁夫更不會知道,牛角村是祂重生的人,轉身的神。

 海浪急著上岸,群鳥飛來又飛走。老村長陳先生帶來一快白布,如裹木乃伊般慎重。上香祭拜、儀式完成之後,陰霾的天氣頓時有了曙光,彷彿預告了甚麼?這是民國三十九年發生在馬祖牛角村的故事。

二·幾年後秋天的某個晚上,那個彼身是人,轉身修煉成神,被敕封「陳將軍」的祂,找上漁夫C。是的,漁夫C陳依五,是陳將軍第一代乩童。在烽火連天的歲月,透過人神共體溝通橋樑,撫慰了許多人心。

 陳將軍也者,北方人,在抗戰其間從軍,曾受情報訓練,是國共內戰期間隨部隊南下,被指派福建省定海的漁村,國共內戰期間,出任務被同僚陷害,在定海鎮落難,屍身漂流牛角澳口,為出海漁民所遇,牽引至牛角村,遷葬牛角之巔。

三·我總想起與陳將軍乩將(註三)meet-ing找回陳將軍故事,那些片段。我也總想起祂寫下「不究前生,不修骨骸葬生處」方死方生的道理。的確,牛角村是陳將軍的根,在祂成道那刻,已然重生。落居桃園龍山寺供奉的陳將軍,不再指導漁民從事海耕,而是為其所轄,一切可以退位;為其所民,一切也可以前進。祂是大海島嶼的父。

 每一支氏族遷徙的故事,都有族群信仰的印記,也是祖先來處的一篇詩章。陳將軍之所以特別,祂是民國三十九年以降,從馬祖小漁村應顯的「異鄉魂,島嶼神」。

★附註:

註一、彼時乩童是牛角村民陳源城(憨弟),他帶著牛峰境眾神香火,移居桃園八德。

註二、牛角村陳依伍、曹起祿 劉宜台 林金發四位漁夫

註三、「乩童」退位後,約2004年住桃園馬祖信徒,興起「乩將」替代人神溝通橋樑。

 2024.11.16 為侄女返鄉參加牛角廟神講座,興起補述陳將軍故事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