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樸/謝昭華

  • 2024-04-01

每一種藝術形式在初創時期都是素樸的,繪畫如此,文字如此,影像也是如此。法國西南部韋澤爾峽谷拉斯科洞窟裡兩萬年前石器時代洞穴壁畫,就以野生動物表現了人類自古以來的生命力。中國河南省安陽出土的甲骨文脫離圖畫符號成為文字,雖然也有記載當時的戰爭紀錄,但大多為祭祀卜辭,表達初民敬天畏地之心。時移事往,書寫文字精緻化之後逐漸僵化,遂迎來現代白話文運動重建文字與人的連結,而有民國初年胡適之提倡的中文白話文運動。

就以位於台南的國立台灣文學館出版的台灣詩人選集而言,六十六位詩人出生年代由1912年的覃子豪至1966年的許悔之橫跨54年,包括三代詩人。覃子豪集概分《顛沛流離》、《邁向海洋》、《與時俱進》三輯詩作,反映了二十世紀前半葉中國大陸遍地兵燹,人民流離失所的慘況,令人不禁感嘆天地不仁。第二輯中收錄了許多詩人在海峽兩岸生活的痕跡,如短詩《貝殼》文字與意象都樸素且富童趣:

詩人高克多說/ 他耳朵是貝殼/充滿了海的音響/我說/ 貝殼是我的耳朵/我有無數耳朵/在聽海的秘密。

另一首詩作《群島》描繪的景色讓生活在小島上的我們覺得熟悉而會心一笑:天上的雲是海上的霧/海上的霧是天上的雲/ 天上的群星閃爍是陽光中的島嶼/陽光中的島嶼閃爍是天上的群星/我駕著一葉扁舟航行/沿著群島錯落的海岸/如同我航行在天上的/星辰與星辰之間的港灣。這首詩是1951年7月作者在浙江大陳島所寫,以當時兵兇戰危的年代,實是彌足珍貴,因為不久之後大陳島上的軍民就因戰亂全部撤退到台灣。

影像藝術也是如此,電影自1895年法國盧米埃兄弟發明以來,已逾一百年,但與其他藝術形式相較仍屬年輕,之後就在世界各國迅速發展。電影語言發展之初不能不提舊俄的兩位電影導演愛森斯坦與普多夫金,現在我們所知的影片剪接蒙太奇,就是由他們發展到極致。也就是說他們除了敘事功能之外,影像與影像之間的連結還可以產生衝突對話或聯想,從而延伸更多的意義,使電影更具有與傳統戲劇不同的藝術性。

他們的電影作品是舊俄文藝的一部分,當時比較為世人熟知的是文學作品,包括托爾斯泰與杜斯妥也夫斯基。一般文藝青年較常先接觸後者的作品,包括《窮人》、《被侮辱與被損害者》、以及《罪與罰》等。年輕的心總是敏感而充滿正義,對世間的不義與不平,覺得憤怒,為受到不公平對待的人們留下眼淚。而電影導演愛森斯坦生活的年代正是俄羅斯社會動蕩不安的時期,從舊俄沙皇統治經由群眾革命進入現代國家時期,一如二十世紀初期的中國。文學與藝術的語言也如同三零年代中國的白話文運動,進入一個嶄新的時期,包括語言、形式與內容的巨變。愛森斯坦最著名的電影《波坦金戰艦》,其中最受人矚目的場景是奧德薩階梯衝突的片段,已成為電影史上經典場面。他的作品已是人類的公共財,可以在網路上搜尋得到。如果一部電影是一棟建築物,每一片段的影像就是一塊塊的磚塊,需經由精密的設計與連結才可以建造成一棟造型優美且結構穩固的建築。電影蒙太奇所用的影像與影像的連結與衝擊,以及技巧純熟的特寫、中景與遠景的交錯,使這一場廣場階梯衝突的場景帶給人們巨大心理衝擊,即使現在觀看仍令人覺得驚心動魄嘆為觀止。

1928年愛森斯坦轉往歐洲,又於1930年遠去美國,但在好萊塢拍片不成,又受禮遇且對當時墨西哥社會現狀具好感而轉赴墨西哥,拍了一部電影《墨西哥萬歲》,這段美洲的旅程可說是曲折離奇。

之後電影史的繁花盛景中,最具世界知名度的俄羅斯導演則是有電影詩人之稱的塔可夫斯基。俄羅斯電影人繼承著樸素的風格,且一再創新電影語法,向世人呈現出電影藝術一座又一座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