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心擺盪在日夜,有時堅持有時放下/陳翠玲

  • 2024-02-05
路過小島的女子壓克力畫布。(圖:陳翠玲)

路過小島的女子壓克力畫布。(圖:陳翠玲)

久居小島的女子壓克力畫布。(圖:陳翠玲)

久居小島的女子壓克力畫布。(圖:陳翠玲)

那些路過小島的女子日日看海,一顆心有時平靜、有時波濤洶湧。

石榴在小島教書好幾年,很多人離開小島後,就從來沒回來過,我想她一定也是。我倆年紀差很多,差一點都可以當她媽的年紀了,但她通常叫我名字,不像其他年輕同事會叫我老師或主任,後來,她會跟著幼兒園的孩子們暱稱我為翠玲姐姐(類似兒童節目的主持人叫香蕉哥哥或是草莓姐姐的),再後來又跟孩子們叫我花婆婆,一切都是親切自然。

石榴第一次來小島應試時,表現非常優秀,正如她在口試時說,自己最適合小學校,有各種才藝可以展現,也的確石榴的板書自然流暢,工整秀麗、朗讀聲鏗鏘,手摺立體的紙雕,都讓美術老師的我佩服,有稜有角的折線一絲不苟,全都立正站好。我們都喜歡音樂,所以常常有很多的話題,有時也聊到電影、新書,前陣子石榴傳訊息來說:「花婆婆妳知道《彼岸花盛開之島》這本書嗎」?我說知道呀,聽說有中文版了,我正想買來讀呢?石榴接著就說:「中文版的封面畫著紅花石蒜旁邊卻停了一隻大白斑蝶,花蝶亂配,應該要停著鳳蝶才對。」原因是學生物的老師、教授們都認為:大白斑蝶的腳和口器長度過短,不會造訪石蒜科的花。石蒜科植物的授粉者主要是鳳蝶,因為鳳蝶的口器與腳比較長,可以在停留花朵的同時把口器伸入花筒內,而且又能讓翅膀的腹面沾上花粉而幫花朵授粉。

石榴又說因為看到紅花石蒜,想起了花婆婆,我心中一股暖流流過。我說:「這是文學創作,書寫者很難面面俱到而顧到生物學。」石榴接著就說:「妳都具備。」被讚美很開心,但還是客氣的說:「其實我也有很多不懂,我只是寫我懂的啦。」最後石榴說 :「我要等封面把蝶畫對了,再買來讀。」她就是會堅持這些真理(算真理吧)。

我愛種植物,幾年下來知道不適合小島風土的植物就不勉強去培育,但石榴有幾年的時間裡跟學生在教室後陽台種起草莓,這又讓我佩服到心裡。一次一起搭船回小島,她拎著草莓苗,我心想:妳可以試試?到時候你就會明白了一定是種不好的啦,沒想到我連續幾年都吃到她在教室後陽台帶著學生種的草莓,葉自然伸展,果實表皮紅透油亮,連盆土看起來也乾淨俐落,石榴跟學生總留給我長得最大最好的那一顆草莓。我常戲稱她是做精緻農業的,而我是荒野派,我種的植物常跟大家認為的雜草共存共榮,因為很多時候覺得盆邊冒出的小草都超可愛的,怎忍心將它拔掉。

一次石榴生了急病,我陪她等飛機回台北,我心裡急得要命,她卻從容的倚著病床,送她上機前我抱了一下她都快哭了出來,但她看起來仍沒事的樣子,兩天後竟又出現在校園。石榴堅持做、想做的事,也一定做到,是不是很用力的生活,但又看起來沒事。

她沒事了,但我的那一顆心卻擺盪在日與夜。

跟扶桑也同事很多年,離開小島十幾年後,還是一樣當代課老師,幾次扶桑回到小島,是帶著她的畢業班學生來體驗小島的日常,扶桑對我說:「我都這把年紀了,做『想做的事』。還有,我常在教學及活動時,覺得很熟悉,原來是在小島時學到的,也會想起妳,那些教學活動策略中有妳的影子。」

跟扶桑短暫的相聚聊天後,回到家跟外子說:「這有『十八般武藝』老師的扶桑,今天跟我說這些話,讓我有了正能量,繼續面對我越來越不能適應的世界。」外子卻說:「什麼正能量?她到現在還是一個代課老師,妳看看跟她一起當代課的人,現在都不一樣了,妳是一個最懂得代課老師辛酸的人啊。」

一個認真的老師到了要甄試的時候總是沒空,空閒總是用來備課及帶孩子走出校園體驗生活。記得扶桑來小島學校應聘時,穿一條小喇叭牛仔褲襯托修長的雙腿,將英文子母護貝好背後加上魔術氈貼在牛仔褲上,每上到一個英文單字便從褲子上摘下一個字母拼在紙板上成為一個單字,我想起她從前上課的樣子,發現創新教學的好老師根本不用編列預算來推雙語或是閱讀,以及各種融入之議題教學,她早在班級裡做起這些了,而且也就只有領那一份薪水。

思緒回到過去我們的教育夢,我跟幾個代課老師去發表海洋課程,扶桑也在團隊裡,她用白色壓克力顏料在我們穿的藍色團服上寫上團隊名稱,我們是多麼的有衝勁跟有夢想啊,那時的我最大的喜悅是團隊同心齊力完成「自己的」教育夢,韶光易逝這些也有如上世紀的事了。

一顆擺盪的心,有時堅持、有時放下。

在教育現場聽到前輩說:「放過自己」。這句話讓我思量許久。

如何放過自己或是放過學生?但有如母親般的老師在描述她的學生時,都讓我起尊敬的心,不但非常了解學生,對於學生學習的困難有了心理心,想盡各種方法,讓學生感到溫暖不再害怕、不再拒絕學習。

那路過或停留小島的女子,面朝大海心如波濤,一顆心擺盪在晝的白、夜的黑,仍在有時堅持、有時放下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