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在向風地方等妳/劉枝蓮

  • 2023-12-11
作者與佩吉.卡爾

作者與佩吉.卡爾

作者與佩吉.卡爾

作者與佩吉.卡爾

作者與佩吉.卡爾

作者與佩吉.卡爾

作者與佩吉.卡爾交換胸針

作者與佩吉.卡爾交換胸針

九月的小島,誆當一下初秋來了。我帶著佩吉.卡爾(Peggy Carr)在牛角灣、在北海坑道走走,這是一座四面臨海的島嶼,由袋口傳來的風,往我深皺的髮根狠狠的抽,高我一個頭的佩吉.卡爾雖也難以幸免,些許她的頭髮短些,風不這般轉悠著。「這兒真像我的家鄉。」佩吉.卡爾說。這時我們不約而同把目光望向海的一方,海浪拍打在大漢據點腳下,裂開了一條響亮的縫隙,彷彿這條縫隙拉長了,不斷拉長到了加勒比海的小安地列斯群島,此時站在我旁邊佩吉.卡爾是從拉丁美洲向風群島,被人們命名「格林納丁斯」的島嶼來。如若在馬車的年代,要隔了多少的山、幾座的海,是否能走到這裡,我並不知道。但,我確定佩吉.卡爾(Peggy Carr)母親沒來過,她的外祖母亦如是。

至於佩吉.卡爾是否是聖文森第一位,踏上這塊土地的人,我並不知道。但我確定她是首位被邀請來馬祖參加文學講座的講者,主辦者台師大梁一萍教授。據我知道,她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我,我們選擇在黃道日一一二年九月二十四日參加「文學跨國際」講座。這場文學講座,很迷你,馬祖日報短約的幾行字、一張照片,一則新聞。那些天,島嶼喧鬧的很,二年一度國際藝術島,官員與藝術家們嘮家常的忙著。

同樣居住地球群島鏈的我們,向風的大海、向風的澳口,一下子,把我與和她距離拉近了,彷彿語言的代溝,不是那麼重要了。六、七年沒有獨自出國旅行,不知道為什麼,我連「早安」這樣字串,竟也沒說出口,我只有在灶邊寫上愛,熱心熱情接待來者,這是海島人的個性。               

於是,講座開始了,佩吉.卡爾穿上西裝外套,我們就位了,這兒是馬祖「民俗文物館」。

佩吉說:What are your motivations and inspirations as a woman writer in a remote  

     island country? ﹝身為一位島嶼女作家,妳的動機和願望是什麼? ﹞

我說:我動手寫書,無論是《天空下的眼睛》亦或《潮間—我的石頭屋》無非是希望透過我的個人記憶,碰撞出一個時代集體的記憶。換句話說:我是試圖以書寫記憶為線頭,拉出一個時代(近百年)共同經歷的種種,並能以人物的視角反映出一個時代的沿變。如果可以引起讀者共鳴,從中投射出一丁點,這個時代人有過歷史、人文、生活、建築等等的脈絡,成為小島可辨識的符碼,那便是能讓我激動的事。

說,As a woman writer on a small island, what are some of the challenges and/or     

    obstacles you have experienced in writing and publishing?「在一座小島寫作, 在創作和出版上妳遭遇過甚麼困難與挑戰嗎?」

我說:「地方性」是限制不了作者欲探索下一座邊境的靈魂。作者的心思是關不住,作者要探險的新大陸通常不是遠方,而是內鑿(內心)的工程。無關在這兒或那兒。我想說的是,作者在創作的過程,會尋找「有意思」的體材作為書寫的標的,但大部都離不開自身經驗,以島嶼為底色是我書寫的路徑,之前是,之後也是。只是書寫的風格上會因題材的不同,調整寫作風格。

我個人創作或出版,沒有因為在島嶼(地域性差異)有所不同,在出版上也沒有遇到很大困難。我書寫的標地,是以一個女人,和她同一代的人所熟悉的記憶,從國共內戰,更早些,抗戰期間馬祖四股海盜勢力糾結、到軍人登島。與地理、歷史、居所。從很久之前,逐漸轉變今天的時代,我需要爬梳文獻、田野調查,在這個過程中,在大量資料,進進出出中,在大數據下選擇中,這種即是每個人的唯一,又能否貼近所有的記憶,在這樣的寫作過程中,最為難的是,就是對所知道的資料(文獻、田調)作價值判斷,而這個判斷不是唯一時(雖然我的文體是散文)這時的我,常常陷入兩難困境中。

比如《潮間—我的石頭屋》中關於屋主敘述中,芙蓉澳現今「西尾半島」是軍頭林義和指揮部還是寓所?又或者,他遇害(投沉)的海域是牛背嶺後方「黃瓜嶼」還是南北竿之間「進嶼島」。這種無法還回最初,又每個人主張都認為是有用時,這時的我,會面對判斷價值的取捨。這些許是在小島創作,面對到挑戰。這是理性層面。在情感層面上,在書寫《天空下的眼睛》因為接觸戰爭期間,(民國34-45年期間)有我所不知道,或無法想像的苦難,會悲從中來、涕淚而下,在情緒上備受煎熬。當然,在工作之餘,利用閒暇創作,在時間及體力上,也是另類挑戰。

說,What goals, if any, do you hope to achieve in the wider world as a writer?「面對廣大的世界,身為島嶼作家,妳想達成甚麼願景與目標?」 又說,島嶼因為地小人稀,常常被當成世界的邊陲。面對廣大的世界,島嶼作家是否會有不一樣的願景與目標?

我說:島嶼不大,天很高。我們是台灣和大陸的中心,住民的自覺與視野,影響著地理位置的邊陲或中心,我是這般想。每個氏族的遷徙,都是一部可歌可泣的詩篇,我們原鄉來自對岸-大陸,我們被歷史的偶然,被戰爭的浪潮裹挾下,曾經斷裂過。是的,我們曾經天塌下來過。甚至,深陷波滔洶湧的戰爭的前線。但我們在時代邊緣與邊緣的接壤處,開出不一般的花朵,比如坑道,比如建築。比如:曾與我們枕戈待旦的軍人,從這時代走來,不辜負這時代走出。他們都像島上隨處可見石縫中開出花草。

在島嶼作家之前,我的大半生,是受公眾信託的公務員,我們與島嶼時代關係的轉折,是具體而現實。就如同佩吉〈加勒比海人民〉這首詩中,其中這樣寫「當土地卻聽見了/當我們將鮮血/耕耘在幽暗的胸懷裡」那樣的情懷。生為島嶼作家,借用同一首詩最後一段:「用了許多鞋子/踩出自己的腳印/向前飛奔/畫出新的地平線」我們期待歷史的悲劇轉化為喜劇,和平取代戰爭。如果可以,我期待父親在天上看到,我的創作方向時,他能自豪的說:「我是他意志的延伸」

註釋

(1) Peggy Carr (佩吉.卡爾)是記者、作家、詩人,曾獲BBC詩歌獎,著有詩集《蜜糖與青檸》 (Honey and Lime, 2006)小說《勇士的形?》(Shape of a Warrior, 2020)。《蜜糖與青檸》部分是用聖文森方言書寫。Peggy Carr是聖文森和格林?丁斯的文化大使,終生頭銜。

(2) 賞詩

Carribean-ites  /Peggy Carr /翻譯者:張心怡

                〈加勒比海人民〉

Some god-ling must have smiled

And others wept

As the sun spewed us

From her eventful womb

Then abandoned us

有些小精靈們必定微笑過

也有些落淚過

當太陽將我們從她多事的子宮裡

噴射而出

又遺棄了我們

laughing

他們大笑著

as we drowned

in the sweet of shackled

arms

and plump white smiles

sleeping

當我們溺斃於

束縛的手臂和豐滿的白色微笑中

他們沉睡著

while we crawled

like wingless moths

from fear to fear

當我們有如斷翅的飛蛾

在恐懼裡爬行

But the good earth listened

as we ploughed our blood

into her dark bosom

但土地卻聽見了

當我們將鮮血

耕耘在她幽暗的胸懷裡

and she hid our heroes

in graves piled high

with old convictions

made new

in the mill of years

and need

她把我們的英雄

埋在被古老信仰堆積得高高的墳墓中

在千年中重現

Slowly Damballah perished

Across the steep slopes of

New minds

Strewn with tall black

Pride

達姆巴雅蛇神(Damballah)緩緩地消逝

於新觀念的高聳斜坡上

散落著黑色高調的驕傲 

and words

與字詞

Are we not strong enough

now

to step out of our own footprints

in our many shoes

and reach to draw

a single new horizon

而我們現在還不夠強壯嗎?

用許多鞋子

踩出自己的腳印 

向前飛奔

畫出新的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