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顫慄/陳長柏

  • 2023-07-03

某年,真的忘記哪一年了,已經過了兩岸冷戰對峙的時空背景,大陸投了兩顆飛彈在台灣海峽,請容許我用如此輕鬆的語調來敘述過去的史實,因為金馬與對岸互射了多少宣傳彈,有明確數字嗎?死了多少人有人可以告知嗎?然則,大陸漁船集結在海上,夜半的漁火宛如鬼火般的淒厲搖蕩,小島謠言開始滿天飛,當然有些是事實,鄉域沉悶就衍生喜歡到處「撿話講」媒介男女,傳播速度不輸時下媒體大軍,「漁船上都是假漁民的阿兵哥。」「都準備了屍袋。」「先把馬祖人殺光。」,同事也在據實告知,台灣銀行馬祖分行的錢已經領光,需要本行應急或凍結提領,馬祖人與一部分學生都請假赴台避難,公教人員當然不准走,當時真的有如現今俄烏連年戰爭,逃難的「金屬顫慄」,生死戰爭的恐懼,同事勸我們要趕緊去批發行採購,快淨空了!到時戰爭發生有可能是餓死而不是戰死的悲劇,在防空洞的一面牆堆疊著他為戰事所準備的糧草,有整箱整箱的泡麵與夾心酥等各種餅乾,還有汽水茶飲等飲料,當我打電話給批發行時,剩下等已無販賣,留作家屬的存糧,隔天學校裡還是有學生到校與老師對望,兩者都有生死與共、唇齒相依的氣魄嗎?當然,聳動的戰爭沒有發生,後來聽說兩岸早就派特使在香港喬好了,漁民的漁火還在擺盪,同事的存糧或已成為學生的獎品,批發行肯定不會回收的。

在我童年記憶裡,高壯嫂有沒有左腿都不影響舊街的風貌,街坊鄰居已見怪不怪,她手腳真是俐落,除了左褲管隨風搖擺,其他與常人無異,一樣可以流利的操作家務與三餐,連攀講的笑容也充滿自信,直到她舉家搬到台灣,沒看到有鄉親用她的斷腳來說是非,倒是高壯叔依舊酒醉誤事,不事生產,被鄰里訕笑與不恥,街坊都同情高壯嫂為家庭付出,身兼數職,要不是過度勞累,也不會在砍柴時,誤踩地雷,炸掉左腳,當然軍方有適度賠償與救濟,讓她們家好過一些,吾鄉女子大都都是身手矯健之輩,上山登壁可當樵夫,下海飛岩是盡責的海女,母親也是如此,當年在我還沒出生時,常常上山砍柴來賣,而農閒時每日都要下海挖牡蠣等海產來賺取家業,吾鄉女子都是從苦難中培養堅強的毅力與能力。

馬祖沒有打宣傳彈,應該在七十年代結束,日曆單號沒了警報聲與彈藥在防空洞外穿梭的聲響,好像命運被捆綁的無奈,一下子奔放的沉悶,沒有什麼好歡喜的呀!冷戰又不是島民所招致的,完全是無良政客談判,愚昧的殘冷外加行為,因為死的都是庶民與老弱婦幼。有一天的晚上已過了砲襲的時段,父親又被通知要去街上,收拾屍塊。母親知道了慣常勸阻說:「這是軍方與警察的事,關你什麼事。」「上次殺豬場的店東,在客廳被宣傳彈從肚子穿過去,坐著死在椅上,嚇的客廳的人都逃光了,汝一個人去拖這樣大的年輕人,命都去掉半條。」,父親根本沒有在聽,一路就衝出去了,老婆婆是死在街道上,裹著小腳又年老體衰的緩慢行進,而彈頭就在高空上爆炸與掉落,又是死生脆落的金屬顫慄,而父親這樣無為的舉動,讓我覺得好像是一位安魂使者,沒有經過他的撿拾安撫,好像死生的畫面就停格不能平靜,所以不管是公所或家屬都希望老人家勉力而為。

後來我到南竿讀高中,才知受宣傳彈砲襲最嚴重的是鐵板村,因為那是馬祖的政經中心,很多幼童便因此而喪生,造成父母親與祖父母的無法抹滅傷痛,行文至此,讓我想起德國人如何用行動力來建置一間「柏林猶太博物館」,而設計的建築師是納粹大屠殺的倖存幼童,用後現代一些建築元素貫穿哪些曾經不公不義的歷史事實,唯有如此,當世界公民來柏林或以色列參觀「猶太博物館」,才能徹底解放「金屬顫慄」的無情戰火,讓無情消逝的脆弱生命,真正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