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沃雙星小屋/劉枝蓮

  • 2023-06-26

 這是一場高明的演出,大自然少了方塊海

 人們創造透視法,讓大海與小村互換了

 秘密

 徜開二座海的視野,推出二座山的高度,釋放二間小屋的深度,空間傳遞過來的感覺,像新濕的沙灘,一雙人,深一腳,淺一腳,緩慢而安順。老屋,這曾經美人,仰起了頭,與天空交換了時間,美人不遲暮,只是待從頭而已。這樣老屋在后沃村,總還有幾處,是祖輩傳承的風土基因,以島嶼實體的石頭為圖騰。只是沿幽境及小路,進村莊有了新的樓房,這濤聲不是很遙遠,聽起來卻有了風帶過時,那種細細沙粒感。

 來到「后沃雙星小屋」之前,不得不提海中間,那一條蜿蜒的小路,那是塘岐村村尾、后沃村頭,人們各取其中一字,結合為「塘后道路」。「塘后道路」是來到「后沃雙星小屋」必經通道,也是來到小村的通道。這個「通道」本該是大海的潮汐,相會與分離之間,岔出來的一條小徑。趕路的學生、趕市集挑貨的人,走上海水讓路的小徑,彷彿以雙手(腳)撥開海水浪花般前進著,像是天啟的恩賜。

 我還是縣府小科員時,常被派遣公出北竿島,也常因海象不佳,困在了北竿島。那天,工作告段落後,無處可去的我們,相約坐在塘岐海堤上,眺望鷺鷥飛來飛去,眺望著在彼岸的后沃村,在大海中時隱、時沒。那時海潮,從彼岸奔來,有時緩有時瘋,或前進或摩擦或後退,像是跑馬拉松的跑者,重新調勻氣息和聲調,在不約而遇的點上,以招呼迎了彼此,然後回到各自跑道,繼續。那時的我,從不走過海中間,那是說被「關島」總是浪高些、壞了些。

 許多年之後,村民不想藏匿了,人定勝了天,在海中間劈出了,道路。讓潮汐不那麼奔波,讓簇擁的浪濤各譜各的曲目,讓左岸是風景、右岸更是風景。啪謝一啪謝,兩岸互舀著浪花,鈴—鈴鈴路過的人,有人聽到了,有人並沒有聽到。我一年總要來這兒幾回的,這裡的沙灘、陽光、海草……我並不陌生。但我每次來都像初見,我歡喜接受潮汐的邀請,不時靠右不時靠左,東拐我西走是必須地,彷彿冷不防的出現后沃村是規定。難怪,村民要豎起大石塊,用紅色的大字。

 后沃村,是大沃山腳下的漁村,目前有十多戶人家,后沃(澳)即是「後澳」,從古早小島進出門戶—白沙村為準,在東之後方的澳口,人們呼之「後澳」。這兒「楊公八使」廟,廟宇建築不很老,住的神明—楊公八使,有故事,是人轉神的故事(註1)。海島人與海拚搏,總是有這樣的神,人落海屍身漂來,在地修成正果,成了「島嶼守護神」。比如:牛角牛峰境陳將軍。比如:西莒青蕃境威武陳元帥……。我們稱祂們「地頭神」。

 這兒居民活動中心,不很大,服務人員很熱心,以招呼引客人;這兒有〈議長的家〉民宿,他的父親陳依七。這兒曾經住小小的王巧萍,他的父親王原支,他喪偶後把女兒當兒子養。這兒的陳家、李家、王家……,一拔長短句,話不回從前了,但老樹有了新枝,老屋有了新衣,我有了新朋友。

 如果你願意爬上高坡,飛機起飛與降落,在這兒出現與隱沒。這兒〈雲記山莊〉書法家陳紫開校長「隱士,不隱居」。這兒的小路,通常不正面接近建築物,包括「后沃雙星小屋」也是繞了路轉個彎,不經意地飛入眼前,嶄新略帶驕傲地,佇立在原址上,用陳振輝、陳志勇祖厝的石頭,父輩的身影。

 「后沃雙星小屋」是后沃村新地標,是后沃村一道風景線,是2021國際藝術島的標的之一。石屋改造前,是頹廢幾道牆,鬆垮的牆爬上幾種樹藤,屋頂向著天空,只剩下星星在雲河上冷漠燃燒,主人曲上手指,多少年沒有進屋了?他們似乎忘了它們。2018年建築師胡杏璋接受政府委託,2019年踏入滿地荒涼的空間,從現地測繪走到桌前平面設計。至於,他如何讓倒塌的牆體,框出老屋不這麼老,如何不把石牆包括之外,讓建築物合適地融入這塊土地上,我並不知道。

 這兩棟石屋本體不很高,挑高面積也不大,絕不是什麼龐然大物,04號是二坡水的屋頂,12號五脊四坡屋頂,這是屋主以屋型大小與基地的矩陣,來考量屋頂的型式,這是島上石屋普遍的主題,但建築師藉院子設計,創造了讓04號樓開放的氣氛往12號送去,讓12號樓開放的氣氛往04號送來,傳達了氣氛對流的機能,院子在這兒,不只是讓光線落下來,院子在這兒是「第三建物」,這樣布局,在他方不少見。在島上,在老屋整建中,兩造房子互讓出空間,有了院子並不很多。以院子為中心,讓不對望石頭屋,對望了。讓原本家畜小屋,隔著平面設計,脫胎了老屋後現代氛圍。「后沃雙星小屋」與周邊石頭屋家族中,正以青嫩的臉龐,在石頭屋群中古典著,或者說,他挾著石頭屋古早味,在這裡文明著,我有這樣感覺。

 我信步參觀建築物外觀,胡杏璋建築師,他以低度的空間有限性,從了建材將馬祖石頭屋木窗、木門,改以烤漆鋁窗、鋼框木板門取代,並讓傳統石屋「空門」i以分割玻璃固定及推射窗來取代。老師傅口說「馬面(註2)」他則以開放式佈局,給予大面積的玻璃窗,引入咖灰粉體烤漆。馬祖漂浮閩江口的小島,濕氣從地上竄升,如何隔絕地下濕氣,適合人居住,是改造老屋病灶的大菜。建築師胡杏璋,在土質地板從以塗布式防水材,再施作RC版樓板,隔絕地下上升地濕氣。傳統石頭屋,木造的內裡隔音糟透了,排序有秩的圓柱樓木板,視覺上,有讓人放鬆的舒適感。可從樓空發出腳步聲,也要讓人弓起身體的緊張。我好奇翻開平面設計圖,建築師在樓地板上加固6公分厚板材,然後鋪上隔音墊,來減少二樓樓板衝擊的噪音。

 在這場住宅巡裡中,我彷彿窺見陳振輝、陳志勇祖厝的身影,以及失而復得「門牌」。建築師偷渡老屋現代化,讓石頭屋2.0,隔著華麗轉身,不是華麗,是屬於他們獨有的靈魂,也記錄下馬祖老屋改造新扉頁。

 註1:道士與頑皮小龍鬥法,誤取鐵針為銀針,雙雙落海,楊公屍身漂浮後澳村的大沃山附近,被村內出海漁民帶上岸,神跡出現,一波又一波,蓋起了廟,香火鼎盛。

 註2:馬面:馬祖較早(約20--30年代前蓋的房子)比較多是三面石牆圍籠,正面採木板,稱馬面。

 i過去石屋常出現,不是用來出入的門,通常是瘦長型,匠師稱之「空門」。據說是配合建築風水單雙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