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罹患「被迫害妄想(delusional dis-order)」的精神疾病,但是,因為他懷疑醫生是校長的親戚,所以沒有按時服藥。
「被迫害妄想」屬於一種慢性、進行式的精神病(Psychosis),意謂,患者堅信,有人或是某些團體想要加害他,對他不利,所以他變得情緒不穩,主觀、多疑、防衛心很強,結果往往是團體中的頭痛人物。同時,病患會誇大自己的能力,甚至擁有某種神力,因此認為周遭的人事物都與他有關。有時,為了保護自己,病患會有攻擊別人的行為。不過,因為病患不一定伴隨幻覺或是其他的精神症狀,也可以行使日常的生活功能,所以得等到他的症狀加劇,無法和別人相處後,周遭的人才能察覺他的異常。「被迫害妄想病」的盛行率約0.03%,不分男女,好發於中老年;病因不明,精神醫師相信,「被迫害妄想病」與腦部「神經傳導物質(neu-rotransmitter)」的分泌失調有關,所以可以用藥物來治療,癒後相當不錯,但是因為精神藥物對少數病患有些副作用,因此病患有時會擅自停藥,導致病情起落不定。
南部人尊敬教書的人,但是分不清不同層級的教師的分別,所以管所有教冊的人都叫「老師」。對此,教授深深不以為然,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古有明訓,所以堅持左鄰右舍都要稱他「教授」,不是副教授、助理教授、講師,更不是中小學的老師。久了,鄰居對「教授」這個職業頭銜的尊敬逐日減少,剩下的只是不甚了了的一個稱謂,一個代名詞,就像是駛計程仔、賣豬肉仔、或是眼鏡仔一類的外號。
教授在校時的學術專長是訓詁學,旁及上古史,所以教授熱衷於古物的收藏和投資,不過目前仍然居住在十幾年前買來的老公寓裡。
「那些破銅爛鐵,拿到二手市場賣,只怕還沒人要,」羅太太,是教授的妻子,專職家管,有時會向鄰居抱怨:「擺在家裡,還真是絆腳絆手。」
羅太太這麼說話的時候,多少有些炫耀的口氣,這樣的行為嚴重違反教授「財不露白」的家規,但是誰怕那個怪老子呢,羅太太心裡雖然這麼想,但是眼尾還是不由自主地掃上自家的戶外陽台。「更何況,」羅太太在心裡嘀咕,情緒轉為不平,「我都沒提,我們為每一個孩子買房置產的事情呢。」
平常,教授就愛佇立陽台,閒閒,掃視腳底下的街頭巷尾,同時留意有沒有人搬動他用來占車位的報廢機車。退休以後,教授養成另外一個休閒興趣-散步,通常是在下午四五點、太陽下山前後的時候。
近些日子,寵物走失的事情像是增加了。這兩天,教授出門散步時,就這麼離家方圓不到五百公尺的街區,不用特別注意,在騎廊立面的牆柱上,就可以看到不少的尋找寵物的告示。看到第一張,走失一隻吉娃娃的A4海報時,他敏感的神經直覺地抽動了一下,但是他還是勉強安慰自己,年輕人嘛總是粗心大意。等到第二、三張類似的告示出現時,他已經認定事有蹊蹺。最後,在歐式硬麵包烘焙坊的「露天」餐桌上,當尋找一隻蜜袋鼯的照片映入他的眼簾時,他已經不再懷疑。他的結論是,吃狗肉的舊習又死灰復燃了。
「可是,不見的動物裡也有貓,還有那什麼蜜的啊?」羅太太反駁。
教授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那表示,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
羅太太閉嘴,不再爭論,因為她知道這樣談話的後果。可是,當教授開始質疑,她也是陰謀集團的一份子時,她終於忍無可忍,設計、誘騙教授到醫院看診。
常常,教授步行在街路時,總有躲在暗處,有人豢養的賊犬,冷不防向他狂吠。起初,他以為是走得太近,太靠騎廊,誤導那些無知犬隻的地盤,抑或穿戴太過顯眼的衣褲和配件,所以惹來不必要的心煩,但是幾次以後教授才發覺,原來問題出在教授的故鄉。
教授來自北方黑山白水環抱的地方。北方,主水,色黑,肖鼠,於時是四季之中的冬令,於日為兩夜交接的「亥子」時,對映身體的器官,主腎。「說文解字」注解,北風曰廣莫風,風動蟲生。教授相信,他的生命主軸容易吸引黑暗的力量,招惹惱人的蚊蟲和宵小。
所以,「雖然眷戀海南艷麗的顏色,有時還是會憶起北冰洋冷冽的空氣,以及那片永不止息的風切。」應該是過去授課的影響,教授愛掉書袋,也愛寫一些文皺皺別人看不太懂的文字,但是那些散亂的句子卻無法構成一篇合於邏輯的文章。為此,教授相信出版商的背後一定有隻黑手,阻止他發表救人淑世的言論。
像是,教授家的網路連線經常不穩,叫修,電信局派來的技師總是不同的人,都是年過中年,從來都沒有年輕人來修理他的網路,為什麼呢?教授想,一定是政府想在他的電腦裡安裝木馬程式,監控他和外界的聯繫,即便維修技師都十分親切,那樣的態度卻更是欲蓋彌彰,啟人疑竇。所以,教授不使用手機,不啟動雲端資料資料庫來備份設定和資料。
那是一個詭譎,又駭人的週末夜。一家有線電視台正在直播金曲獎的頒獎典禮;另一個新聞台也是直播,不過卻是遊樂園大災難的現場;新聞畫面底下,不斷滑過去的字幕是世界各地發生的三起恐怖攻擊活動;同時,美國最高法院宣布:全美同志婚姻,合法。教授想,有人正在計畫性地消減人口,但是他沒告訴羅太太這個想法。到了整點,教授轉到電影台,看看是否有首播的新電影,結果是重播的哥吉拉的怪獸片。
那一夜,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教授家的電視就像古早時的跑馬燈,重複輪轉災難現場的死傷現況,頒獎典禮上的流行音樂表演節目,以及像暴龍一樣的怪物肆虐美國西岸各個城市的畫面。最後,這些畫面重疊在教授當晚的夢境裡。(待續)
被迫害妄想者之一二事/敖古仁
- 2022-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