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那老爹自從嫁了兒子到張家後,索性就開始不工作了。因為他知道,兒子每次都會拿錢回來,然後他會把這些錢拿去買酒喝、跑賭場,悠悠哉哉的享受著他的後半輩子。只要顧得了自己,就算家裡還有三個女兒,他也沒把心思放在她們身上,給她們接受教育機會,反正女兒也都要出嫁,生來本就是賠錢貨,根本沒有投資的必要。
最初的幾年,她逢年過節還會陪阿忠回老家省親。但每回回去,莊老爹的眼神,總會貪婪的盯視著她手上的禮物和紅包,那眼神讓她很覺噁心。而家裡的三個女孩,個個衣衫襤褸,舉止粗俗,也都輟學賦閒在家,只懂得學著她們的父親,仰賴阿忠夫妻倆的接濟。
後來,阿惠決心不陪阿忠回去了,不過關於阿忠對老家無止盡的接濟,她倒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勉強接受。
時光荏苒,兩個孩子長大了,但命運卻有所不同。二兒子因受到張家的刻意栽培,順利的唸完了大學,並藉由張家人脈關係,在鄉公所建設課擔任底層公務員。至於大兒子,雖早已從國中畢業,但也只能跟著父親,辛苦的為張家的產業賣命,領的也是固定的薪水。
那年,張老爺病重,臨死前喚來子孫於病榻前交代遺囑。那張家雖家大業大,但在多年前就已分了家,二兒一女都已分得了田產和現金,僅獨留三合院老宅一間。根據張老爺公布的遺囑內容,交代告別式要由阿惠的二兒子捧斗,而這棟三合院也要留給他來繼承。事後,大夥均遵從遺囑,家族裡的舅舅、表姐妹們,也都陸陸續續的搬離了老厝,各自到外買房置產去了。
另一方面,在張老爺過世前,阿忠的身體早就出了狀況。
多年前的某天凌晨,阿忠戴了頂工程帽,背著床厚棉被上山,想把果園旁工寮裡的舊棉被換掉。但前一夜下過大雨,土質鬆軟,腳上的雨鞋在泥濘的泥土路上走得艱辛。正在此時,路邊的崖壁斜坡上,猛然有幾顆鵝卵大小的石頭滾落下來。他驚覺不妙,正想往另一邊的草堆處跳去,怎料一粒西瓜大小的石塊往他的頭頂上砸下。「砰」的一聲,他整個人被撞飛,先以弧形方式墜落後,再翻滾到駁坎邊。幸運的是,他背上的棉被救了他一命,醫師診斷確定有輕微腦震盪,但小腿部分骨折,膝蓋關節損傷,雖然後來也痊癒了,但從此走起路來就變成了一跛一跛的,每遇氣候潮濕時,膝蓋處還會隱隱作痛。
有了這風濕的後遺症,間接地干擾到他的日常工作,不僅負重使不上力,行動也變得遲緩許多。日子久了,他性情變得慵懶了,坐在地上喝悶酒的時間比勞動的時間還要多。阿惠勸過他,但他沒給人好臉色,時間一久,她也懶得管了。
因長期酗酒關係,阿忠得了肝癌,才拖不過半年之久就過世了,死時還不到五十歲。
阿忠的老爹已過世,他老家的伯叔們聽聞消息,向阿惠提出要求,說阿忠這一輩子在張家當家奴,希望死後能把他的神主牌位請回莊家祠堂,讓他能落葉歸根,好享受後輩的香火祭祀。
阿忠晚年和阿惠本就不甚和睦,更何況張老爺生前也交代過,阿忠死後不可讓他進莊家祠堂,於是點頭答應對方要求,由大兒子親自迎靈回莊家安置。
從此,阿惠就跟著二兒子在三合院生活,同時照顧著兩個孫子。至於大兒子,則在幾年前就搬回新竹老家,還利用當初分得的少許遺產,在當地開了間農藥行。
靠著母親阿惠盡其所能所動用的人脈關係,二兒子在鄉公所的職位愈升愈高,終究當上了建設課課長,左鄰右舍都稱讚阿惠養了個好兒子,阿惠自己也很得意。
此時垂垂老矣的阿惠身體愈來愈羸弱,虛弱到無法下床走動,然二兒子因為工作忙,沒辦法在身邊照顧她,於是聘請個當地的女看護來專門照顧她。
往後的那幾年,阿惠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個世上。在自知來日無多了,有天把二兒子叫到身邊,準備要交代身後事。
「乖囝仔!阿母現在佮你講的話,你一定要記住喔!而且一定要答應阿母,否則我目睭不願瞌。」阿惠用羸弱卻堅定的語氣說著。
「好!阿母你講,我答應妳。」
「我死了後,你要將我的神主牌留在莊家厝裡,不要跟你阿爸放在一起。我很討厭他們張家,千萬不要把我留在那裡。我這裡有一百萬的私房錢,是阿母偷偷留給你的,就當作是你的補償,好嗎?」
「好啦!我答應妳。」
果然交代完的幾天後,阿惠闔上了眼。
辦完了母親的喪事,二兒子卻開始反悔起來了,因為他聽別人說,家裡的公媽廳如果單純放母親的牌位,就有如放未出嫁姑娘的牌位,這樣會讓家運敗壞的。更何況自己平日應酬多,哪有那個晨昏點香祭拜的時間。經再三思索,他想到了個辦法,於是打電話請大哥來家裡一趟。(待續)
鄉野奇譚/盛宜俊
- 2021-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