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有個阿婆在我們家屋後打妳家的板栗。」女兒氣喘噓噓地隔著廚房的窗戶,探出頭對著土灶前的我和母親喊著。「板栗」?哪來的板栗喔!是苦櫧籽吧!我和母親哈哈大笑了起來。苦櫧樹,在母親屋後,大概是最守時令的植物。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打扮和容顏。
小時候,廚房裏,我,煙囪,苦櫧樹,透過窗戶形成的斜視直線,母親在灶前燒菜,我必會喝令在灶門口燒著柴火,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捅著鐵火鉗靠著牆壁,望向窗外樹下的麻雀做著白日夢,我多想像你一樣自由翱翔!可也就在這樣一個不由己的時段裏,我發現了另一道風景。它就像一株偌大的花椰菜罩著我家的廚房,只要看看它,我就知道,春來了,秋去了或真是炎夏之日,寒冬之時。
先說春天吧!一到春天,嫩芽如初茶般短短幾日在光溜溜的枯枝上紮滿營地,漸漸地芽長成厚厚脆綠的葉子,再結成花茸簇擁的球狀,蜜蜂飛上枝頭,我拉著母親的衣角拜託她陪我去聞聞那濃郁的香氣和蜜蜂忙碌的身影,這便是夏天到了。厚重的綠葉經過數日,在霜白中蕭索,河風輕輕吹來,一粒粒戴著小帽蓋的豆豆如吸飽日月精華的苦櫧籽窣窣地落在樹下,剩下一朵朵彎七扭八的軀杆,向上聳起一根根細細殘枝。這枝,可瘦了,彷佛是一顆乾枯的花椰菜,像誰把自然體態的美感成標本藝術換化為自然與人文的藝術結晶,賦予它另一個生命。他們的宿命也只好孤零零的夾在不會著墨的,蒸空出陣陣寒氣空白間,顫抖地說,這是冬天,一個我瘦妳肥的冬天。
正著眼端詳女兒比指的那株老櫧,阿婆賣命地撿起樹下的苦櫧豆,麻袋胖了。老櫧,又在消瘦殘枝,被在空中的光暈浸得再也不能再瘦了,而我們母女三代,又是薄毛衣,又是薄棉襖,又是輕羽絨圓滾滾的三代同堂,母親提起藍子,我們三人衝到樹下「木嬌嬸,是妳呀!別把我家的苦櫧籽撿光了,要留點給我吖!」母親索性脫下棉襖,朝我的方向一丟,女兒也有樣學樣,「媽咪:接住棉襖,我也要去幫外婆撿豆豆。」肥的才瘦些,轉個身卻見瘦的身上多了一尊肉圃,「九香嬸啊,我用力的搖,妳用力的撿吧!把剛被我撿光的一併撿回來,」苦櫧樹上連皮搭骨彷佛扒了個精光。甚至怕生的,還有不肯脫離母體的管妳願不願意,如棕色的子彈一發一發地打落在我們頭上,女兒哇哇叫起。被打得笑呵呵。今年,過年又有好多苦櫧豆腐吃。「九香嬸!趁妳女兒在娘家時,趕快弄一弄,打些豆腐給她帶回臺灣妳親家母品嚐品嚐吧!這可是我們家鄉特有的綠色食品。」母親聽到阿婆這么一句,露出尷尬的表情望向我。「沒事,她又不知道」我用眼神回答,母親也從沒和左右鄰舍提過,她的女婿是孤兒,我用手指指一圃雜草叢中的蘭花葉下,示意母親趕快過來,那密密麻麻的的苦櫧籽真小,比板栗小多了,比松子又要大一些些,介於小粒的杏仁中間。使勁搖下的苦櫧籽有倆種顏色,深棕黑亮,淺灰裹霧,表皮是一層硬殼,撿回家的果實要經過暴曬,再脫掉帽,去掉殼,曬裂取出白白的果肉、浸泡12小時以上、磨漿、過濾、加熱、冷固成塊、劃刀、在一盆一盆清水中浸泡輕飄……最後才得到那特殊的苦櫧豆腐。母親製作苦櫧豆腐是老手,每年的豆腐都會散發著天然的香氣,不澀嘴且更有彈性、不易碎。她喜歡加入臘肉和小蔥拌炒,香氣伴著柴火灶的獨特清香,那個步入中年的女子站在灶後,看到另一小女孩趴在灶台用力的吸了吸,嗯!真香呀!彷彿我又回到了童年,也就是這樣的一道美味才是我在他鄉追求的念想吧!
苦櫧豆腐/李黎茗
- 2021-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