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9-03 01:13 中國時報 【謝世忠】
馬祖列島原分屬中國福建省羅源、連江、長樂等三縣的島嶼土地。歷史上的落難政權外島逃亡路線,多取金門(如明代魯王)、澎湖或至台灣(如鄭成功)的路線。唯獨蔣介石國民黨政權先是落腳東亞沿岸海域所有島群,爾後再一一敗走或棄守,直到美國介入,終而確定國府擁有最後金馬外島。金門百年來早就經濟繁榮,建設當然持續順遂。至於馬祖,歷來國家從未重視,島上人口全為福建三縣的海外歇腳小漁村居民,至多就是傳說倭寇曾與朝廷於此交戰。如今,偏僻島嶼突然成了中華民國反共前線之一,千軍萬馬登上諸島,為的就是防衛復興基地台灣。當年槍砲大軍與曬網漁民突兀面望的一刻,寫下了馬祖歷史的新起點。
軍隊到了馬祖,最重要二件事:挖坑道與埋地雷設障礙。兩者均為防範來襲。將近半個世紀過去,一九九二年馬祖解除戰地政務,當初為防衛的所設,紛紛撤除棄置。然而,幾十年防衛了些什麼呢?馬祖山丘內部全數挖空,今天,觀光人士走進坑道醺酒或踏舟,不絕讚嘆,但,少人會想及那是在粗糙技術年代裡,犧牲無數同袍生命血汗敲出的;而最諷刺的是,它們到頭來幾乎沒能派上用場,因為兩軍並未真正在此交戰。
至於埋於海岸邊的暗雷尖刺,多數也是傷到倒楣的在地居民和己方的漁船底板,因為,對岸也從沒進攻上岸,所以根本毫無展現威力的機會。過去幾年雷刺設備全數撤除了,但,空洞化了的山脈,卻永遠補不會去。名氣大的軍事將領認為馬祖太危險,躲無可躲,所以,趕快四佈雷彈,外加拼命挖洞,越深越好。數十年裡,就是在忙這些事。這是深度焦慮的現象,瘋狂地想著此地的可怖,以致就在四周大海必定救援無望,以及居民安居捕魚無妄受災的島嶼上,死命的作出此等怪事。
觀光來了!但,觀光是後冷戰時期的全球現象,到處都有,競爭激烈,馬祖要在其中軋一角色,然後有所成就,自是不易。此時,前述的軍事防務設施,變成了重要觀賞景點,有的目前還有軍隊駐守,紅男綠女和迷彩阿兵哥一起錯身於上世紀憂心受攻擊的焦慮場域,輕鬆笑談,看到這般景象,心情真是難以形容。訪客看到岩壁上千百個廢棄的碉堡槍口,當然都知口內就是人工山洞,可以穿來穿去。但是,這些工事僅是我們單方狂想打仗可能出現情況之下的傑作,它們與戰爭開打從無關係。
換句話說,馬祖是「前線」,但並非「戰地」,因沒有陸上戰場地點。敵人除了隔日砲轟,以及夜半摸黑水鬼擾亂之外,別無實體進攻行動的紀錄。導遊想要解釋在地戰事,根本也無從說起,因為沒有發生過事情。戰地觀光沒有槍砲痕跡和英勇事蹟,缺少核心精神,難以吸引太多感興趣者。於是,現在服役的官兵下海協助,呼喚觀光。客人在幾個島嶼上,均有機會乘坐裝甲戰車,或者摸摸大管機槍,過過癮。但是,果真提升了觀光效果?有時就見軍人備好各種設施,等著旅客上門,但,豔陽之下,卻是門可羅雀,弟兄也只能伏案服役。
馬祖半世紀,一齣兩岸敵對劇碼,使得原三縣漁民寧靜避風港,起了大變化。但是,回看過往,一切似空,山白白被挖,居民不幸遇雷,戒嚴時軍事前線的肅殺論說,瞞蓋了始終沒過戰爭的事實。現在,馬祖人不想再漁,因為海底沒魚;不能再作生意,因為軍人走了。今日發展觀光甚至博弈建設熱烈塵囂,難道是又一次的狂想?以前將軍們狂想共軍會來,於是強令苦命小兵挖了又再挖,因為有天必會需要躲深深;現在則娛樂世界大願景,狂想未來大賺錢,但,空夢餘恨,會不會下世代後人看到者,正是另一曾經蓋了又加蓋的廢棄casino?畢竟共軍根本從不想來,而賭客也對朦霧壟罩的列島了無興致。
(作者為台灣大學人類學系教授)
原新聞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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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與觀光 馬祖狂想曲--中時
- 2012-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