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赭色的天空下──
我們一同被撕裂,
一同用反芻過的,
野草和馬戲,
填塞裂痕。
沒有光滑平坦的痂。
漂浮於──
星火漁光交織的網中。
燈塔一揚手,
拉起千百條金索,
牽著船帆,
也牽著遊子。
一直以為,鄉愁是行旅異國的專利。在這裡,說著台灣的語言,吃的、用的,大部份都來自台灣。唯有在瑟縮著身子值夜哨勤務時,才在東莒燈塔的迴旋光束中,看到思念的影子。我不禁揣想,也許順著那道光束前進,就能返往故鄉。無奈塔燈旋轉太快,我捉不住它。燈塔是討海人的指引,我們的指引又在哪裡?
「新兵戰士XXX,手中無籤,在此抽籤!陸軍莒光地區指揮部……」我們都曾對這個名字困惑過、想像過,不知它是荒蠻的不毛之地,抑或亞熱帶的人間樂園?今日平和靜謐的莒光,很難讓人聯想它曾在四十年前背負了反共抗俄的第一線戍守任務。自大陸淪陷,東海部隊進駐莒光,扼住閩江口與平潭水域的咽喉,其後正規的「白犬守備隊」到「白犬守備區」,都是台海戰火煙硝彌漫間的堅實堡壘。每回凝視猛澳港沙灘上「同島一命」四個蒼勁大字,前人胼手胝足、蓽路藍縷的磨難便歷歷在目。這兩個彈丸之島,孤絕而蒼茫,或許也是在此種與世隔絕的境地中,激發了人類生存的意志。這果真像極春秋時代齊桓公困頓時以莒城為反攻基地,後終收復失土的故事。無怪乎先總統 蔣公以「毋忘在莒」四字訓勉,賜莒光二字做為地名,精準描述了這裡精實勤勉的島民性格。民國六十年白犬守備區更名為「莒光守備區」,再經歷「陸軍步兵一九四旅」與「陸軍莒光地區指揮部」的編制變革,這份氣魄與精神仍如矗立青帆港側的劍形石標一樣屹立不搖。
在那個不安定的四○年代,來自各地的部隊先後進駐、配屬於白犬守備隊,在金門八二三砲戰前硝戰等多次規模不一的戰役中,發揮了鎮守與嚇阻的作用。在此同時,民間也成立了民防隊,軍民同舟共濟,相互援助。其後戰火稍歇,有了更多耕耘開發的時間,多項軍事設施和民生建物始如雨後春筍般林立。在歷任指揮官殫精竭慮的指導下,莒光二島發揮了軍民一家的精神,數十年來建設不輟,四通八達的路網與便利的生活是最好的見證。這裡雖無斑斕的紙醉金迷,卻有綠樹如蔭,有寫滿歷史的花崗岩壁與浪花任人憑弔。
烽火不再燃起,血紅的海天早化為自由的湛藍。然而對家鄉的愛戀依舊讓我們毫不猶豫,提槍快跑前進。戰爭無非是為了和平,而和平則要備戰、止戰。隱身在荒煙蔓草中的軍營,仍然不時在我們心中敲響戰鼓;岸邊的軌條砦等防禦工事,象徵未曾鬆懈的昂揚鬥志。那份鄉愁蛻變成榮譽,在每一次的戰備與演訓中醱酵。「各位弟兄們,家鄉的親人、朋友,就靠我們保護了!」基地訓練時,連長如此慷慨陳辭,挑起了隱伏在每一個人內心的英氣。誰不慶幸自己站在光輝的最前線呢?
燈塔依然在每一晚灑下平安的種籽,衛哨與戰備任務也日復一夜持續著。當初眼見的荒涼地貌,如今昇華為簡單樸實的夢土。猶記得剛自新訓單位撥交到韋昌嶺等待前運時,讀到詩人商禽寫道:「聽人家說了半夜,我也想像了半夜,我花了幾十分鐘乘坐一艘竹筏,越過數千、數萬個波浪,終於步上你的沙灘,我以一分鐘繞行你的全境,用百分之一秒的快門攝你入鏡頭(沖洗照片可不是我的事),我將會用我的一輩子把你忘記」。我想,待得揮別戎馬,踏上歸途之時,我此生將永懷另一份鄉愁吧。(本文為馬防部99年度認識隊史徵文比賽第二名/作者:莒光砲二連下士莊智暘)
莒光鄉愁
- 2010-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