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陽 / 賴傳湘(陸九)著(一)

  • 2004-03-10
一、 無知的歲月
事情的開始是一九八五年七月中旬的一個午後,天氣有些陰霾,陰的讓人感到恐怖,但卻沒有一絲的涼意。
之後,天空開始下著小雨,起先是一滴滴,後頭竟浠哩嘩啦起來,這種雨給人沒有一股乘心快意的感覺,反而覺得悶悶地。那是地面水泥路面被雨水淋濕,所散發的熱氣,經過炎炎烈日照射水泥路面吸收熱量,下雨後所產生而散發的一種蒸氣,這會給人感到不舒服,有點像瘴氣。
我討厭下雨,一下雨什麼事都不想做,也不想動。尤其是待在家裏,更煩更累,所幸有部破舊的錄放音機,平常日子無聊時勉強還能聽聽音樂,至於客廳裏那架沾滿灰塵的破電視早已被我破壞的支離破碎,除了有白色影像之外,什麼狗屁都沒有。
為了那架電視,我被老媽修理的好慘,險些沒給打死,要不是隔壁阿西嫂來拉我走,可能活不到現在。每當我看到那架電視真想把它痛扁一頓,出出這口怨氣。老媽說要找修理工來修,到現在連個鬼影也沒有,為了怕老媽再把我痛打一頓,到現在我一直不敢動手。
在老媽眼裏我一直是個混混,也就是所謂的「流氓」,成天遊手好閒不唸書,好好的高中唸了五年才畢業,真不知道我的書怎麼唸的。不過在那時留級生被當重讀時,是很風光的一件事,因為制服、學號不一樣,跟著走在路上那些新生都得低著頭,深怕眼睛亂瞄遭到一頓扁。對我而言至少是這樣啦,祇要新生表現的乖乖的,不讓人看了不順眼就相安無事,如果臉長的太橫又調皮,那可吃不完兜著走了。
那一年,我沒考上大學也沒有找到工作,怪的是我壓根就不想上大學更不想找工作,原因是都很苦。要不是老媽逼著報考,根本我就不去想它,說什麼考上大學可以光耀門庭以後畢業找工作很輕鬆,家裡也可以好過些。其實要光耀門庭不見得要考上大學,祇要認真做事為人忠懇說不定被那家公司大老闆看中,選去當女婿不也就出人頭地。對我來說那祇是幻想,但我仍舊願意去作這個夢,多少有那種滿足感。可是每次說給老媽聽,她都把我訓了一頓,說我這種好逸惡勞的人永遠都別想,說那是作夢。本來我就是在作夢,偶而作夢也沒錯啊,又不犯法。
為了這件事我和老媽吵了一架,她說怎會生出我這種兒子,前輩子造的孽這輩子報應在她身上。這也不能怪老媽,是我對不起她,因為我從末使她過著快樂的日子。
要說起我這個家,比一般家庭要簡單的多了;老爸是礦工,聽老媽說我二歲時他在一次地震中,因坑道內落盤鬆動,在愴惶逃出坑道的途中被落石打中當場慘死。事後礦場老板願意以六十萬作為賠償金,而老媽卻整天哭得死去活來,最後是舅舅出面解決。舅堅決要一百萬,但礦場老板執意不肯,雙方僵持的結果最後決定八十五萬解決。有那麼多錢有啥用,從老媽養我長大到現在也不只八十五萬,早就用的一乾二淨。不過舅舅人很好經常會送些錢過來給老媽,而老媽卻執意不收,拗不過他的固執老媽也就勉強收下,說等賺了錢再還,其實光靠老媽那些小工廠拿回來做的加工品,能賺多少錢,一個月也不過七、八仟塊。
有時候我經常會到老爸工作的那個礦場,礦場經過那一次地震已然全部倒塌。礦場老板因為資金周轉不靈,又發不出薪資只有宣告倒閉,同時也把礦場封閉,準備那天東山再起時再來挖掘煤礦。有時我去都帶著三柱清香,上了火後朝洞口祭拜;祭拜老爸。聽說老爸是死在這唯一的出口。每次都希望老爸能夠現身,讓我看看他,也讓他看看我這個唯一的兒子,可是到了這裏除了一些破舊的機器,長滿野草及銹得發黃的鐵軌,被沖刷末完的煤渣就沒有什麼了。眼前除了三柱清香的煙裊裊上升,但不久就被風吹得消失在空氣中。
  有一次我跟老媽提議,做那些加工品又辛苦又累賺不了幾個錢,乾脆不要做算了。結果老媽把我狠狠刮了一頓,叫我跪在老爸遺像前反省,說別人的兒子年紀和我差不多都懂得賺錢養家,不像我整天遊手好閒只知道向她拿錢,這樣下去再多錢也不夠用。還說早知我那麼沒用,在老爸死時就應該一起跟著他去。這一次老媽真的被我氣炸了,從來沒見她如此痛心過,跪在老爸遺像前,注視著老爸那炯炯的目光,我想我真的錯了,而且大錯特錯,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錢,人活在這世上不就為著錢,為錢而生、為錢而死。這個家原本就不算是個家,別人的家有車、有花園、有女人……而我的卻沒有,難道我的命比別人賤,比別人髒!不,我不相信,我決不相信,總有一天我也要有很多很多錢,我不要讓別人說我家裡窮,我也要有轎車、花園、有屬於我自已的女人……頓時我內心極力的嘶吼著,掙扎著,好像一把刀在我身上一刀一刀重重的割劃著抽搐著。
  我決定離開這個家。是在被老媽刮一頓的那天晚上,收拾了幾件老舊衣物及一些日常用品,留了張字條給老媽。意思是說要老媽不用替我擔心,只是出去找工作之類的話,在我覺得沒有必要寫那些,走都要走的人,而且又是不告而別,寫只有讓老媽傷心難過而已,可是不寫又太對不起老媽,最後決定還是寫了。字條放在老媽那張已廿幾年的梳妝台上,還特地用香水瓶壓著怕被風吹落。這梳妝台是老爸唯一留給老媽的東西,聽老媽說她很喜歡而老爸到處借錢才買回來的。自老爸死後老媽更把它當成寶貝,連碰都不讓我碰,也難怪,老爸死後這是她唯一值得懷念的東西。看到它老媽有時就臉上流著兩行眼淚,而我在旁邊總是鼻子酸酸地,有時也會偷偷滴下幾珠淚滴,是受老媽的影響。那種感覺給人好不舒服,我,是很少流淚的。
梳妝台的抽屜半掩,我信手打開抽屜,裏面卻有幾千塊錢及一些銅板。那是內心的交戰,好像生死在那麼一線之間,面對這花花綠綠的鈔票,決定後拿了張五百元鈔票,頓時感到我打了一場勝戰,我走了說不定老媽就靠這些錢過活,都拿走了老媽靠什麼過活,萬一從此流落街頭行乞,不會的,絕不會的,祇要我找到工作每個月固定寄錢回家,老媽不會餓死的,更不會變乞丐,何況老媽有加工可做,至少她一個人生活不成問題。我走就不會有人向她要錢。
將那張五百往口袋一塞,提著包包看看房子四周陳設,帶著一種離家背景的心情離開了這家。我發誓我一定要賺好多錢回家讓他們看看……好多好多。
來到高雄車站來往的旅客異常的多,看看時刻表班次,末班是晚上十一點二十分。買了張往苗栗的火車票,是普通車的那種,因為價格較低,想想從高雄坐到苗栗差不多也天亮了。去苗栗沒有特別理由,因為我決定到苗栗找高中時的死黨,他叫曾子超。
「教父」是我給他取的綽號,因為他那戳頭髮老往後梳,像極了那部「教父」電影中的男主角。他總是冷冷地,一個臉毫無血色像是從棺材裏出來的活死屍。他是客家人,聽他說他老爸是搞建築的,因為票子被跳,被坑了一千多萬,在他十二歲時全家搬到高雄躲債,但債主追到高雄僱了幾個流氓到他家討債,因為拿不出錢結果被那些流氓砍了雙腳。事後雖然流氓被捉但又有什麼用,高中畢業後他跟他老媽也就搬回苗栗老家,臨走前還來找我說有空到中部順便去找他,他只留了地址給我沒有電話,我想目前我也只有去找他。
車站裏哨音此起彼落,老遠火車頭強燈照射得整個車站燈火通明,這時人潮越來越湧,排成不規則的一線,而站長嘴裏的哨子聲卻對著那些越線的旅客猛吹,哨音有點混濁,可能那哨子沾滿了口水。車子停妥後下車旅客似乎比那些上車排隊的人要多。也怪不得,高雄是個大都會每日來往的人潮就不知有多少,一到過節買張票還必須排好長的隊,有時為了等一張票起碼站個一小時。
這時擴音器傳來廣播的聲音,「北上高雄至松山普通車請至第二月台上車」。剪了票,穿過地下道上到了二月台上車找了個後座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喜歡坐靠窗的位置,火車開動時可以看到窗外的燈火。另外,從窗外吹的自然風很舒服,這種風吹來給人好爽的感覺。鈴聲又響了,火車「鳴鳴」了兩聲,拉動時猛然的前後震了一下,慢慢走動慢慢……越來越快……車廂不時的左右搖擺,晃動。
窗外是一片黑潻潻,偶而幾盞燈火點綴裝飾。拿出那包被擠壓又扁又皺的長壽菸,抽出一根含在嘴裏,又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上了火猛然吸了一大口輕輕的吐出,而那淡薄的菸被風吹得消失在黑夜中的空氣裏,永遠消失。菸被風吹得火頭燒得很快,不到五分鐘整根菸就燒到了菸尾,吸完最後一口向窗外扔去,菸頭它卻隨風飄向後頭,直到那紅點火頭漸漸消失,漸漸熄滅……。消失在這黑夜中。(待續)